江南行(二)
7月5日
晚上住在苏州。吃过饭,匆匆冲了个澡,便去苏州城漫步。还不到十点钟,苏州城已渐渐进入梦乡,街上行人不多,只看到黑魆魆的参天古树,站在街道两边。电信大楼外边,一老人倚担而坐,年龄在六十上下,精瘦,但眼睛奇亮。我看了看他的竹筐,筐中是两大半筐荔枝样的东西。老人好像说“鸭迷”,我一边走一边咕哝:“什么鸡迷鸭迷”,同行的王臣相纠正说:杨梅。
杨梅?我不由停住了脚步:久仰,杨梅!平生第一次见到杨梅,就像见到了故人,于是买了十几斤,老人用手掬了一大袋子,我拎着,又买了鸭颈、鸭肠、苏州啤酒,一块儿拎回宿处。
巷口遇见杨云和赵娟,两人沐浴已毕,出水芙蓉一般,一边乘凉,一边歪着头侍弄长发,我分给她俩几大捧杨梅。
杨梅形似荔枝,但有细细的绒毛,含到口里即可化掉,色味似桑葚,但味道比桑葚要好得远。苏州啤酒清淡、醇绵,倒在透明的玻璃杯里,马上泛起橙黄色的泡沫,几个人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有了微醉的感觉。
打开电视,调到苏州评弹,边听边吃,不一会儿,几瓶酒就见了底,一包鸭肠也剩下寥寥几根,一大袋子杨梅只剩三四颗了。我扶着床,倒头就睡,满脑子是软侬吴语。
第二天早上,才发现牙软得什么也咬不动了,偷眼看餐桌旁的杨云和赵娟,只在慢慢地喝稀粥,面前的饭菜基本没动。
7月6日
特地起了个大早,那时雾气尚未完全褪尽,苏州城渐渐苏醒,沿着林荫道,信步走去。
在苏州走,最不适合三五成群,吆五喝六,呼啸过市;也不适合扶老携幼,呼儿唤女,最宜于一个人缓缓走去。
窄的巷,绿的树,青的瓦,白的墙…………,还有,还有从墙的另一边悄然探头而出的枝枝蔓蔓。
仿佛一阵清风都能惊动周遭一切。
一只蟋蟀伏在草叶上,久久不动,凑近看时,只一跳,便无影无踪了。
细雨江南。
好像一个小家碧玉,含蓄,内敛,自尊,矜持,虽是现代化的今天,仍然古色古香,书卷气十足,那是几千年的翰墨的浸染和滋养。
这里只适合品尝和体味,那是一种细细的雨,渗透到人的骨子里去,融化在你生命的最深处。
春秋时期的吴国曾在此建都,2500余年的漫长岁月,好像一个红粉知己,在那儿等谁。
八时整,去苏州狮子林。
狮子林最引人入胜的是园中的太湖石。太湖石的特点是瘦,丑,透,漏,皱,在堆砌中表现出最复杂、最曲折的造型和意境。
紧随着人流,挥汗如雨地走,穿过一个个仅可容身的洞、径,便会发现一个幽静的所在:有湖,有树,有石阶,有亭子。视线被隔成无数的方块,在这里,不可能有北方的一览无余,它讲究的是“曲径通幽”。走着走着,常常会发现来到最初的地方,有点郁闷,但,亭子上的楹联、厅堂上的古人遗墨,不禁让人流连忘返。
中午去寒山寺。
中国人,甚至中国儿童,都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地方,它早已变成中华文化的一部分,中国人性情的另一面。
这里早已变成佛教圣地,金碧辉煌的庙宇、佛像,寺内艺术品琳琅满目,人流滚滚,寺庙的真正主人寒山和拾得,早已被人们完全遗忘,也难怪,人们(包括我)都是奔着它的名声去的。
柜台后面的苏州姑娘明眸皓齿,秀色逼人,但掩饰不住的厌烦和倦怠,滚滚红尘使这里完全变成了一个商场。
寒山寺的钟声,是要用心去听的。
深秋,月夜,寄寓一叶小舟,渔火若有若无,或是落第秀才,或是失意商人,或是失恋情人,怀着满腔的愁绪,漂泊的心情,无处寄顿。这时,从远远的寒山寺,悠悠传来似断似续的钟声。这里没有超脱,有的只是心的抚慰,那种枯寂、悠远的况味是需要用心去体味的。
倒是日本人深得其中真味:每年除夕,都会有日本人不远千里,到枫桥或江村桥,聆听寒山寺的钟声,感受人生的苍凉与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