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华有本杂文集《我们活在巨大的差距里》,书名其实只是选用了其中一篇文章的题目,跟其他文章没有关联。这篇文章写得,in my humble opinion,十分掉份儿,不怎么样。本来以为是说时下很多人感到的与老同学之间的差距的,其实是说中国经济发展不平衡的。但由这个题目我倒想借机谈谈我感受到的我们与过去的老友、老同学之间巨大的差异。不敢说是差距,因为那样说好像有一种荒谬的优越感似的。较准确的说法是差异,各方面的不同。
先从两年前我退出高中同学群开始说吧。
世界上最无聊的事应该算老同学聚会了,不论是哪个阶段的同学会,我现在一概拒绝参加。这么多年来,我只参加过两次同学会,一次是研究生同学会,一次是高中同学会。前者还凑合,那时大家刚毕业没几年,都还没混开,选的也是个大学附近的茶馆,磕了一个小时瓜子,抽了几根烟,互换了一下更新的手机号就散了,连瓶啤酒都没喝。
后来有次回老家,赶上高中同学二十年聚会,当时的班长组织的,在一个饭店包了个大包间,坐了五六桌。高中同学绝大多数都在当地,有去外地上大学毕业回去的,也有一直留守在家乡城市的。除去几个出国定居和失联的,基本都到了。那次其实挺高兴的,大家相互回忆着豆蔻年华的种种美好,喝酒、劝酒、吹牛、唱歌,热闹了一番。
后来有了微信,流行建群了,我就被拉进了高中同学群和大学同学群,后来我都主动退出了。话不投机,思想观念相差太大,无法融入其中。微信群里每天都有人拉投票、分享“爱国”贴、养生保健贴、发广告,偶尔出件国家大事,一张嘴就跟粉红和大红同学陷入口水战,无聊得紧。怀旧的话说两三遍就够了,再说就没劲。而除了怀念校园时代的点滴,再也找不出什么可以谈的共同话题。
大学同学群也是这样退的。退了清静。
后来我干脆卸载了微信朋友圈功能,彻底清静了,省下不少时间看书。
这年头,在中国,不论实际生活中还是网络上,最好别跟任何人谈正经事,尤其不要谈国家大事和历史。这个话题一碰准玩儿完,不论群多小,立马分为两派。一边是体制内的主流同学,一边是体制外的在野同学。男人天性爱谈军事、历史、政治,但如今这些话题都是得罪人的话题。如果你的同学里公仆居多,我劝你趁早不要碰这些领域。经过一二十年不同的环境影响,大家各自形成了不同的三观,这些话题没有一个谈得拢的。你说那场运动堪比焚书坑儒,他说老村长伟大。你说我爱的是我家小区没理由也爱物业公司,他说没有物业公司哪有小区。你说自由就是让人说话,他说这么大的小区不能谁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总得有人管。你称他的物业公司为贵司,他说你是美分党。你还没来得及叫他五毛呢,他先偏离了正常辩论的轨迹。这对话还怎么进行?
所谓大家活在巨大的差异里,不是说谁比谁强,只是说我们彼此活在完全不同的环境里,看见听见读到和想到的内容迥异,仿佛大家虽然活在同一个三维空间里,实际却是不同的多维度世界里。
体制内的老同学们受了多年主流宣传教育,自有他们的思维和道理。体制外的我们没经历过,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世界或自由,或散漫,或后进,总还是有些独立的空间。正如他们的世界自有他们的规矩和法则。我没资格批评谁,只是感到格格不入的难受,就像穿小一号的鞋长跑。
既然合不来,不如就分开吧。不亚于一场思想观念上的离异。
这年头,其实谁也影响不了谁,谁也改变不了谁。你说你的,我想我的。你信你的,我读我的。大家愈行愈远,两条射线再不相交。想来又颇有些感伤。
这世界,这国家,这社会,这时代,丝毫不会因为你关心或不关心而有所改变,我选择不关心。
过去的同学、老友,只是我们生命里的路标,或者某段路上与我们曾经并肩矗立的一棵棵树,那年,我们都是小树,后来长成了大树,各自长出了不同的枝叶,结出了不同的果。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