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突如其来的大火】
【第五章 烙在心底的往事】
南屋。
月光白亮亮的照在方子逸毫无表情的脸上,身边的父亲早已进入梦乡、有节奏的打着呼噜。
方子逸把自己深深地陷进回忆里。他记起初来白家;记起母亲荷香给他下的鸡蛋面、温和的看他吃下;记起荷叶丛中母亲苍白的脸;记起玉兰的眼泪与笑容…
十年前的秋天。落魄的方志远带着媳妇儿子回到了家乡。七岁的方子逸依稀记得,穿着灰布长衫的父亲提着一个小箱子,站在早已破败的祖屋前,风刮起他的头发就像他身边的枯草一样蓬乱,他看不清父亲的表情,他只知道父亲的叔父不愿与他相认,只把他们带到了废墟这儿来。
母亲荷香的眼睛里有隐隐的泪光,她捋着额前的乱发,小声说:“志远,要不,我们再回我家吧。”
“不!”方志远的声音干脆坚决。是啊,怎么能再回去呢?他在荷香的父亲面前立了誓,不出人头地绝不回去!
“那我们怎么办?”
方志远锁着眉头沉默的立在风里。
“志远,你们在这儿!”奔过来的人正是白展宏,他热情的向前抱住了方志远。
方志远惊喜得拍着他的肩:“展宏!我都快认不出你来了!”白展宏穿了印着暗花的棕缎长袍,显出一种成功成熟的伟岸。
“荷香,这就是展宏,我的发小!”志远欣喜的介绍到:“叫大哥!”
“啊,”荷香微笑着,冲展宏鞠了一躬,叫到“大哥!”
白展宏微微的愣了一下:眼前这个白净水灵纤柔的女子,真如画上走下来的一般!这儿的女人就如北方的白杨树,粗枝大叶的。而这个女人,她不是树,是花,是一朵在枝头怒放着的花!
并且,那双眼睛像极了过世的小芸。小芸是父亲雇的长工的女儿,两人两小无猜,在他家道败落时,给他安慰最多的人,两人私定终身。虽然后来白展宏娶了宋月娥,但她依然等着他,直到他寻了个机会,找了个借口,把她接到城里。
“弟妹真是漂亮!”白展宏不禁赞叹到。荷香躲开他灼灼的目光,不自然的笑了笑。
“当然了,我看中的媳妇么!”志远得意道,有对儿子说:“子逸,快叫伯父!”
“这是我儿子,方子逸,七岁了。”
“伯父!”子逸看着这个穿着绸缎长袍的男人,道:“你家应该有好多屋子吧?”
白展宏不解的看着这个小家伙,子逸仰着小脸,道:“你比刚才那个爷爷穿的好看多了,他说家里屋子少,住不下我们。”
白展宏哈哈大笑,方志远和荷香显得尴尬无比。
荷香忙说:“子逸,不要乱说!”
白展宏摸着子逸的头说:“伯父就是来接你们过去住的,我家还有个小你一岁的妹妹呢。”
“那怎么好!”方志远不安的说。
“你我兄弟,就别客气了,先让她们住下来再说。”白展宏诚恳的说。
“展宏!”志远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泪水不由得在眼眶里打着转,“谢谢你!”
见他还要说什么,白展宏制止了,说:“好了,我们别站在这里了,先回家,再好好聊聊。”
方志远三人感激万分的跟着白展宏去了。为了让方志远方便继续经营他的中药铺,他们被安排住在了靠大街的南屋。
安顿好他们,白展宏叫志远去喝酒,说两人好好叙叙。回头,他温和的对荷香道:“弟妹和侄儿的饭,一会儿我叫人送过来,有什么事找我好了。”
荷香低头说:“好。”她不敢抬头,怕看到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藏着一簇火苗。
一盘花生米、一盘豆干、一盘炒鸡蛋、一盘青菜;白展宏热好了酒,兄弟二人边喝边聊。
当年,十几岁的方志远别了发小,跟爷爷行走江湖做赤脚郎中。在南方的一个小镇,他的爷爷治好了一个地主婆的病,刚好,这家的女儿,也就是荷香看中了志远,把他留了下来。
原本荷香的姐姐早招了上门女婿的,那两口子处处排挤他们,志远气不过就带荷香回乡,荷香的父母怎么舍得,志远铁定了心要走,就和荷香的父母吵翻了,并立誓不出人头地绝不回!
“没想到却到了这个地步。”志远苦笑着。
“这样,你在这里开个药铺。自从你爷爷走后,人们看病都大老远的跑临县。这样既方便了大家又可以赚些钱。”
“这个…”志远踌躇着。
“没事,房子本来就空着,我也不住,我借你本钱,等你挣了还我不就行了。”
“展宏,真是不知说什么好了。”方志远紧紧握住白展宏的手,感激万分的说。
“你我兄弟,就啥也别说了,往后我也有用到你的时候。”白展宏拍拍志远的肩头真诚的说。
从此,方志远三人就在白家住了下来。方志远夫妇对白展宏在困难中的援助感恩戴德。
方子逸也见到了白展宏所说的妹妹白玉雪。她穿着好看的红袄绿裙,用粉红的丝绸扎着小辫子,粉嫩的小脸,一笑一对可爱的酒窝窝。
“妹妹真好看。”子逸抬头对母亲说。
“哼——,他真脏!我不和他玩!”玉雪趾高气扬的噘着嘴巴,一副嫌弃的样子。宋氏头也不抬的说:“别见怪,这孩子被我娇惯坏了。”
“没事的,大嫂。”荷香忙尴尬的说。
子逸红着脸跑开了。子逸是个活泼的孩子,不几天就和街上的孩子们打成一片,让玉雪又气又眼馋。
时间长了,子逸看明白了一些大人们不提的事。比如,宋月娥不喜欢叫芸儿的小伯母,有好几次,他看到:挺着大肚子的小伯母被宋氏揪着头发打。小伯母的脸一直是苍白的,眼神一直是怯弱无奈的。子逸将这些告诉了母亲荷香,荷香虽然看不惯宋氏,却也不敢说什么,也反复叮嘱子逸不要乱说话。
转年的春天,在后院的炕上,小伯母生下一个瘦弱的女儿,白展宏站在院子里,听接生婆说是个女儿,也没进去瞧瞧,就扭头走了。房屋里传来芸儿嘤嘤的啜泣和展宏展宏的哀唤。奶奶给这个孩子取名叫玉兰。
小伯母芸儿本就孱弱,没出满月又染了风寒,一直不停的咳,加上白展宏叫人把孩子抱走,让奶奶照顾,小伯母又气又急,药也不吃,不久便去世了。
方子逸常常跑去看玉兰,奶奶也很喜欢子逸去。他常常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一脸细细的绒毛;小小的鼻头、嘴巴、还有手指;都那么小那么可爱。他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小小的生命,总觉得他和她很亲很近。
一年后,玉兰便蹒跚着成了他的小尾巴。玉雪和子逸也逐渐熟络起来,三个孩子总是吵了好,好了又吵。
欢乐的日子总是那么的短暂,痛苦来的很突然。
方子逸十岁那年的夏天。荷香出去了,久久未回来。等人们在白家的荷塘发现岸边的木盆和散落的衣物,才知道她掉进去了。
方子逸永远也忘不了父亲拨开荷叶的瞬间——母亲苍白着脸,神情那么的安静,好像她累了睡了,她还是那么美,弯弯如柳的眉毛,长长的上翘的睫毛,还有在水中轻轻漂浮的如墨的头发。。。他跪在那里,无力的睁着眼睛看着这些,他把这些用力的一笔一划的刻在心底。
白展宏慌慌张张的叫人捞尸。
方志远早已僵坐在那里失了魂一般,没有悲恸,没有嚎哭,方志远如被掐了脖子一般,嗓子里发出奇怪的压抑的声音,泪无声的流下。子逸抱着母亲不放手的哭,他拿起母亲的手,她的手里紧紧握着一颗盘扣,那是母亲留给他的最后的东西。
白展宏为荷香买了一口上好的棺材,这些宋氏极为不满,却不敢发作。
当棺盖被盖上时,方子逸放声的大哭起来——他知道,从此,他与母亲阴阳两隔,再也没有人慈爱的看他吃饭、为他加衣!再也没有人温柔的抚摸着他的头;再也没有人柔和的叫着他:子逸,过来!
小小的玉兰竟也跟着大哭,还伸着小手为子逸擦泪。子逸抱住玉兰大哭着,那一刻,他觉得他和她是一样可怜的人。
宋月娥怕玉雪被吓到,将她关在屋子里,任她把门拍烂也不肯放她出来。
从此,子逸和玉兰更加亲如兄妹。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他第一个想到的是玉兰。玉兰也是,受了委屈,第一个找的是他;那怕有一块糖也舍不得吃,拿出来给他。他教她识字、背诗。他希望有一天,他能带她走出这个家,去一个快乐的地方。
现在,她就能走出这个家了,但,那里等待她的是什么?在那里她能有快乐吗?还是连现在都不如?重要的是,他要失去她了!他感到心里又空又痛的难受,胸口好像被掏空一般。他又恨起自己软弱无能,帮不了她什么。泪,划过他冰冷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