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读到《雨的滋味》时,我认为施蛰存是一位美文大家,文字优美和那种诗意的闲适与清雅,并不逊于任何以散文著称的大家文人。当我读到《将军的头》和《石秀》等小说时,又不禁被小说中弗洛伊德式的意识流派的描写所倾倒,此时我觉得施蛰存是小说界的先行者和试验者,在现代小说中能将心理描写刻画得如此浃肌沦髓,又带有几分超现代的魔幻主义色彩的小说家,能有几个?我还读过他的《文艺百话》,说诗论词,兼谈文史逸闻,真正是闲淡有味,轻松自如,好比老炉烹茶,闻得见清幽的茶香,听得见水沸之时“咕咕”低沉的声音,还可以看见一缕水气袅袅升起,在茶杯低扣的清音中逐渐变薄,此时的施蛰存应是一位书痴,在昏灯之下掩卷遐思。我还有幸拜读《唐诗百话》,此时的施蛰存完全是一位纯粹的学者,在这本书里,我们能看到他睿智的目光,却无法听到窗外那些风声雨声。每首唐诗在岁月沧桑后凝聚为施蛰存苍老的面容,而《唐诗百话》中的注脚,无疑是这面容上一道道岁月刻录的皱纹。
这就是施蛰存,他是散文家、小说家,同时又是学者,他懂得享受生活的情趣,能够欣赏窗外的美景,可以静下心来埋首书斋,淡看名利如浮云,然后安静的活着,安静的写着,最后安静的离去。
施蛰存先生也曾经名噪一时,在现代文坛的三十年代,他可以说是一个新锐的小说家,现代派小说的奠基人,一个包容各种流派和创作风格的《现代》杂志的主编,同时还是与一代文豪鲁迅的论战者,在鲁迅的笔下,他是“洋场恶少”,一个跟着“老京派”屁股后头的“小海派”。
从本质上说,施蛰存先生是一位自由主义者,无论是思想还是文学创作,颇有几分率意而为的可爱。他与鲁迅先生掀起的笔战,则来自于自己的执著,然而他能淡然看待文坛中观点的冲突。那场“庄子”与“文选”的笔战,在他形容,就是“两个人在报纸上作文字战,其情形正如弧光灯下的拳击手”。在那个喧嚣的时代,施先生并没有选择沉默,然而在后来,沉默却选择了他,此时的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了,在平淡中,在尘世的喧嚣上,他冷观世界,静对人生,最后埋首书堆,开始自己在学术领域的第二次创作。
在整个现代文坛中,施蛰存先生是留下过影子的人,然而影子重重叠叠,终于在更多纷至沓来的影子中消失在人们的眼外。这种消失其实是一种错觉,在文学史的画卷中,他留下的那一抹墨笔仍然存在,仅仅是由于太浅太淡,以至于消释于白色的宣纸下,就着昏暗的灯光,总让人以为这是本身宣纸的颜色。
2003年11月19日8时47分,施蛰存先生在上海华东医院逝世,享年99岁。那一周的《南方周末》曾经留下专版介绍这位老人。老人的离去是安静的,他早已经离开文坛的喧嚣很久,很久了。
施蛰存先生,杭州人,生于1905年冬,文学家、翻译家、教育家。代表作品有《上元灯》、《将军的头》、《梅雨之夕》、《灯下集》、《文艺百话》、《唐诗百话》等,同时还编有《域外文人日记钞》、《晚明二十家小品》等,以及译作《多情的寡妇》、《十日谈选》、《恋爱三味》、《波兰短篇小说集》、《捷克短篇小说集》、《匈牙利短篇小说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