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年味儿是奶奶蒸的年糕,爷爷挂的红灯笼,是姥姥给的压岁钱。长大了,年味儿是一家人围坐在桌边的欢声笑语,也是爆竹声声带来的烟火气儿。出嫁后,年味儿是除夕夜对父母的挂念,是老公发的大红包。
越来越多的人说,如今的年味儿淡了。最开始并没有特别介意,过年嘛,不过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吃喝喝,或者好友聚在一起聊聊天打打牌,学生们偷偷懒放下手里的寒假作业,劳作了一年的人们借口可以休息休息。再后来,我发现身边的人,不再为了过年就提前回家,也不再过早的预备吃食,买回来的新衣服也不等到过年才穿,渐渐地,就连对过节的期许越来越少,忽然才意识到,真的少了些什么。
七八岁的时候,我总在老家过年。记忆中每年从放寒假开始,家里就开始忙活。村里的讲究挺多,而腊月恰巧也不是农忙时节,做吃的便成了整个月的主题。从腊八粥,腊八蒜,再到黄面饽饽,油炸地瓜丸,藕合,还有用面和枣做成各种花样的年糕,无一不体现了老一辈对新年的期待和盼望。印象最深的就是蒸馒头,那时候生活没有这么方便,卖馒头的小贩到年底就歇了,备下过年所需的馒头也只能靠自己。但过年不比往常,迎来送往需要的馒头数量格外多。奶奶总会叫上左邻右舍,那几天,今天给张家帮忙,明天再去李家,一忙就是一天。小小的签子馒头承载了祖辈们的希望,一出锅,孩子们一顿能吃好几个,老人们脸上也乐开了花。
除夕那天一早,爷爷总会给左邻右舍写对联。那时候卖对联的太少,爷爷也喜欢为乡亲们服务。爷爷的毛笔字很秀气,没有那种挥斥方遒的苍劲感,红纸上的小楷仿佛没出阁的姑娘,一笔一划,爷爷写的起劲,邻居们看的开心。到了中午家里会摆上贡品祭奠天老爷,祈求新一年的好收成,也祈求百事顺遂,家人平安。孩子们最爱的就是傍晚请神了,全村人涌上街头,爆竹声声,为的是迎接故去的长辈们回家过年。虽然大家都笃信无神论,但是这个时刻,我们心里对先辈们存在的还有一份敬畏,真心希望他们回家和我们过一个团圆年。晚饭是大家都爱的水饺,晚饭后孩子们在街上乱跑,沉寂了一年的路灯往往会在此时全部点亮,而在外奔波回家过年的游子们会跟亲人,好友彻夜守岁,迎接新年的到来。爷爷会拉起他的二胡,悠扬的二胡声回荡着,感动了院子里的老牛和枣树。过了零点,鞭炮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小小的村庄在冬日的夜晚里,变得越发温暖。
后来爷爷去世,奶奶随我们一家搬到了楼房。楼房的温度比老家高许多,但是总感觉少了些许味道。再也没人一进腊月就开始排队让爷爷写春联,家里再也没有左邻右舍来帮忙蒸馒头。而除夕夜,少了那片悠悠的二胡声,全家仿佛少了年夜饭,却再也回不去了。
后来我参加工作,没休年假的时候总是回娘家蹭饭,进了腊月家里的饭食总是格外丰盛,尤其是过了小年。奶奶和妈妈给我和女儿变着花样的做各种好吃的,渐渐地发现,有家的地方,总是有年味儿的。日常的饭食,总是热衷大火烹炒,而一到年下,时间似乎慢了下来。这时候的奶奶喜欢功夫菜,将猪蹄或者骨头炖到酥烂,浓郁的香气填满了整个厨房,飘到了客厅。
我慢慢地明白,所谓家,是一所港湾。生离死别,聚散离合都在情理之中。而年味儿,不过是一种情感的承载,它孕育着中国人几千年的家国情怀。一桌年夜饭,总要经过周折和漫长的制作才更有味道,而过年的几天,是一年的积累和沉淀,它意味着平和,象征着安定。
其实年味儿大抵如此,不只是在于物质的充盈和仪式的繁复,还在于平淡生活中为了某一天的穷讲究和折腾劲儿,在于对故去亲人的思念和怀想,在于亲朋好友甚至陌生人之间努力维持的真诚和友善,在于逐渐走远的某种价值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