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们儿名字里有个“伟”字,都叫他伟哥或者大伟哥,他比我大十岁,不太好意思也叫这个别号,就把大伟颠倒过来叫他“伟大哥”。
伟大哥为人热情,总是热气腾腾的像夏天在大排档撸串时他的淋漓热汗。伟大哥出身工农,童年纨劣,据说属于淘气不讨厌的那种。入伍后专业突出直接提干,历任班长、排长、副连长、连长、指导员、协理员后转业地方,待业时卖过猪肉、倒腾过服装、卖过A货名包。当时那些箱包牌子我一个也不认识,有“扑啦达、哎呦喂、僵尸蛋盾、哭去......”,他说等挣了钱买诸如“卡着拉客”和“老死累死”那样的豪车。后来他分配到工商部门,对打假维权业务非常在行。
和伟大哥认识快二十年了,深交是他用我的车去山西谈业务,当时他不会开车,定期付给我费用。路上嫌我开的慢,总是催我能不能开快点,我说开快车谁都会,就是脚底下使劲踩呗!但高速上只能一百二,咱俩出来是为了挣钱的,不是挣命儿的。他一脸无奈。
我俩是通过朋友认识的,看他为人仗义一直把他当哥,一次在太原他们战友聚会,饭桌上介绍我是他司机,我就心有不悦,回来路上和他谈了这事,我说:“我不是你司机,尽管你付我钱和费用, 我也没把自己当司机,我是你兄弟,不付钱照样指哪儿打哪儿。”他没吭声,想了半天很真诚的向我承认了错误,说自己考虑简单了,对朋友犯了原则性的错误。
伟大哥生活终于安顿下来,很踏实的在单位过着朝九晚五,学了驾照,花了五千块买了一辆捷达车,每逢节假就带上装备去钓鱼,车子被折腾的像刚从阿富汗回来。矶钓、船钓、坑钓、河钓、湖钓之类的一顿折腾,鱼没钓多少,地方认识不少,而且都是吃、住、玩一条龙的那种,和房东、主家走动的像亲戚一样。
后来买了新车,驾驶技术也突飞猛进,常常表扬我是个有原则的人,理由是:开自己的车,让别人超去吧!闲谈里我就成了他的驾驶启蒙教练,每次坐车发现急起急停、抢路超速,他都拿我俩的出行经历教育一顿司机。
再后来就开始莫名其妙的喜欢上了摄影,身边的人受他影响很多也买了单反,我也是其中一个。伟大哥文化水平不高,艺术功底更无从谈起,属于设备控、器材党那种,入门上手就是“无敌兔”“大三元”,没用两年就变成5D3s和全系蔡司镜头。看到过他在市里获奖的几张照片,他自己也说是唯美的糖水片。虽然成绩不多,但对摄影的热情却是史无前例的。我们开始去各地拍风光,黄山的云、林海的雪、草原的风、北海的浪......!认识了很多摄影圈里的“大师”和“老师”,三教九流各有传,常在三两微醺的时候畅谈摄影艺术的前世今生、哲理观念,有时和风细雨,有时闪电雷鸣。
拍长城的日子里伟大哥学了不少历史,内外长城也是如数家珍,饭桌上没少讲游牧和农耕的分界线或者四百毫米降雨分界线的深奥理论。他表情郑重,语气庄重,情绪凝重,听众们其实是满怀沉重,只是不好意思打断他坚持着倾听,这时候一般是酒喝多了的节奏。一次有个北京的摄影朋友提出了反对意见,说长城根本就是劳民伤财,并没有起到真正威慑防御的作用,而且顺便谈了中国五千年文明也不及西方二百年的发展和对人类的贡献。其他人没好意思反驳,伟大哥一听就急眼了,他吃了口菜,身子往后仰了仰,摇着头把话接了过来,实录如下:“我们聊天可以讨论各种观念和话题,但就我们自己的文化而言,我个人反对这样的说法,首先我们都对自己的文化知之甚少,离骚、本草、四书五经、唐诗宋词我们真正读了多少?真的没有资格评价这种文化的优劣,就算是国学大师也不敢说就完全弄明白了中国文化,五千个甲骨文照样三千多不认识。现在总是有人拿无知当个性、另类当时尚、谩骂当真理、卖弄当优越、谬论当文化、异己当傻B、践踏当指导!更让人恼火的是,很多人谩骂自己的文化,诅咒自己的基因,一叶障目的认为自己就是真理!嘴念悲哀,其实这些人才真是悲哀!总以为自己是个神话,其实就他妈是个笑话!”说完他一拍桌子,“来,干一个”,伟大哥举起杯一饮而尽。片刻,掌声四起。北京那哥们儿面如土色。伟大哥喝多了,回去和我聊了一路,意犹未尽!第二天打电话赞扬他酒桌上义正言辞、慷慨激昂。他说不记得了。
没几天朋友打电话来,说大伟哥住院了,急性胰腺炎。急忙赶过去看他,病情已经稳定,打着点滴面无血色。他说以后以要忌酒了,挣钱不能挣命儿,我俩都苦笑。我说还是少喝点吧!不然听不到你慷慨陈词了,他捂着肚子不敢笑。
终于养好了病,就是不能喝了,每次看我们喝酒他就是各种百无聊赖,他说生活都快变成黑白照片儿了。和我说想组织一场老连队聚会,把他的兵都召集到老部队热闹热闹,让我负责拍纪实照片,我说好。聚会组织的很成功,参加的都是他的兵,足有百人,依然喊他指导员,他没忍住酒戒痛快了一回。席间他提议一起唱歌,于是站到了桌子上双手一挥,四下里响起了嘹亮的长征组歌《红军不怕远征难》,战友们都举着酒杯,动情动容的沉浸在往日激情岁月里,取景器里隐隐的看到他眼中闪着泪光。
伟大哥出去爱在路边买东西,每次出去都满载而归,送给亲朋好友,然后自得其乐,我则是最烦出去带东西。一次用我车办事回来,非要在山里买红薯,我说咱们那边产红薯就别买了,他感觉到了我的不耐烦,急着说不一样,山里的红薯甜。后备箱装足足两编织袋,车子是昂首挺胸开回家的。到家非让我给家里带点红薯,尽管无奈还是没拒绝一番好意。没想到父母吃了反应极好,问还有没有,搞的我好无语。
电话那头伟大哥问啥事,我支支吾吾的问那红薯还有没有,家里人都说好吃。电话里半天没音儿,一会儿他气喘吁吁的说:“兄弟,你等我笑一会儿,我岔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