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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小黑是大方先生的高中同学,“小黑”是那时取的诨名,不知怎么就一直叫到了现在。初识那会儿,我以为他生性冷淡,后来慢慢熟了,才发现原来是个“话痨”。你随便丢个话头,他就像怀里揣着个线团,可以一直扯下去。
小黑最初在遂昌老家的一个厂子研究竹炭(以竹子为原料高温烧制的碳),虽说这是遂昌的特色产品,曾经也红火过一阵,但好景不长,有时厂子里还总是拖欠工资。大方先生一直劝说他出来闯一闯,但许是留恋小城闲来纵情山水、垂钓江边的安逸生活,一拖再拖的,终于把厂子干到关门大吉后,才来了杭州。
这自然是后话。在小黑“留守”老家的那几年,每次回乡,他就是我们的专职司机兼导游。我虽生在遂昌长在遂昌,但除了对自己附近的村落以及县城略微了解一些,其他基本一概不知,或仅仅略有耳闻而已。“遂昌人”,于我而言,似乎只是一个单薄的称呼。
而每每在小黑的带领下,悠游于城外的秀美山水、沉醉于眼前的美景时,我才开始慢慢领略到家乡那未曾谋面的美,对于它的印象似乎才渐渐饱满起来。
去年十一假期,小黑说给我们找到了一个好地方,且安排了一天的行程。虽说时序已入秋,但白天的气温依旧灼人,况且还带着个孩子,下车前往小黑口中的“好地方”时,又是蹚水,又是抱娃高一脚低一脚地走杂草丛生的石滩,心想:小黑,这是来坑我们的吧。
直到往山谷深处走去,才发现这里果然不错。在两边青山的相拥下,一湾清亮的溪流蜿蜒流淌而出,水面荡漾着点点银光,河床底部的石头被水流磨去了棱角,在阳光的照耀下历历可见。小黑早踩好了点,找了一块背阴的大石头作为我们的根据地,然后马不停蹄地架好锅,淘米煮上饭。孩子惬意地躺倒在一旁小黑事先准备好的气垫上,我则配合着捡树枝、切菜打下手。
按照我原先的预想,野餐嘛,随便弄两个菜便好,可小黑居然用完全原生态的方式,在烟熏火燎和烈日的双重夹击下,荤素搭配的,竟然烧了整整五个菜!
当一道道菜端上临时组装的石头桌时,全程在边上“游手好闲”的大方先生惊得“哇哇”直叫,女儿更是直接端起盘子狼吞虎咽,最后差点没把锅干个底朝天。我拿起手机想要拍下这一幕时,已被热气熏得满脸通红的小黑,倒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别拍我,都是汗。”
吃完饭,阳光已经抢占了整个山头,我们赶紧撤下来,转移到水中嬉戏。一只青翠色的螳螂,忽而跳上露出水面的黄赭色石头,不时移动着它轻巧的身子,像是一个国王巡视着自己的疆土。脱了袜子,光脚探进水里,清凉舒爽的感觉从脚底涌上心头,不一会儿,便有一条条小鱼游曳而来,“啃啃”脚踝又“舔舔”脚趾头,一切都是那么陌生而熟悉。
晚上,是小黑安排的“鹿肉大餐”,车子沿着山路弯弯绕绕,接近黄昏时才抵达山顶。我下了车,伸展着因久坐而酸痛的身体,极目眺望,远处青山如浪、连绵起伏,夕阳的余晖透过森森竹叶照射过来,洒落在身后一个尚是泥垒的村落里,宁静而祥和。
我所在的村落,这几年随着县城的不断改建,俨然已成了城郊,再寻不到多少田园乡土气息。所以,心里自是惊喜万分,为遂昌依旧保留着这样原生态的地方:屋前晾晒着辣椒和笋干,公鸡母鸡带着成群的小鸡在石子路上悠闲地散步。一个门前放着桶状蜂箱的老人从门里探出头来,询问我们来自何方。是了,在他眼里,我们或许更像个“城里人”吧。
夜幕缓缓落下,我们坐在院落里,吃着锅里的鹿肉,抬头看月亮冉冉升起,出于东山之上,只觉有一种远离尘嚣的野逸之美。
02
时间长了,我感到好奇,小黑是如何总能找到这些山坳坳里的“世外桃源”的?他说,钓鱼钓的。有些鱼非在水质绝佳的地方,才可钓得。工作闲暇之余,他便常开着车,往城外寻觅垂钓的好去处。每次,还总是在微信朋友圈晒自己今日又钓到几尾大鱼,附带一张山青水秀的风景照,“诱惑”我们这些“困”在城里的打工人。
以前,我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喜欢钓鱼,像个木雕人似的,枯坐在河边大半天,也不见有几条鱼上钩,有什么趣?后来,才明白,钓鱼的趣味,就在于鱼将上钩又未上钩之时,岸边的人看似一动不动,实则正在和水中的鱼暗暗较量着,鱼想趁机吃了鱼饵就溜,人就得拿捏好时机,在鱼未及逃走前,迅速提起、收线,抛入篓子中。
小黑爱钓鱼,自己却不怎么吃鱼,好几次提着桶直接送到我家来,“给小方姑娘炖鱼汤喝,这鱼市场里买的可比不了,一点泥浆味都没有!”
他每次来,对睡的地方一点儿不讲究,一秒就入睡,常常前一秒还在刷手机,后一秒便鼾声起伏、呼呼大睡了。但是,对烧饭做菜,对吃,却格外讲究。调料差一样不行,换一样那绝对不允许,葱必须切成细段,花菜炒之前必须先焯水。而且,每尝试一样新菜,会烧远远不够,必反复演练,每次总结失败的经验,直到征服众人的味蕾才算过关。这样的一道菜,也才有资格收入他的独家菜单。
因为他平日住在公司的宿舍,虽也可以烧点小食,但完全不能尽情。一段时间不下厨,手头便痒痒,所以常常周末就往我家跑。我对操持一日三餐这件事情,厌倦已久,他一来,我欣然让出厨房,心甘情愿站在一旁做个闲人。
想起为了我们家的厨房,小黑也是没少操心。刚住进新房那会儿,颜值控的我买了许多漂亮的玻璃大碗,想着盛汤一定好看。谁知他瞟了一眼,说这中看不中用,硬是给我们买了一组大大小小的不锈钢盆儿。最初被我嫌弃得不行,没想到这几年全职在家烧饭,一天三餐,洗菜装菜,它们可派上了大用场。
有时候,小黑在厨房洗菜切菜,还常像个师傅似的,传授我一些“独门绝技”。一次,他专程跑来烧龙虾,说是之前在宿舍烧出的味道太绝了,想让我们也尝一尝。为此,还自己捎带了调料来,就怕哪个细节影响了美味。
面对眼前水槽里张牙舞爪、试图“越狱”的龙虾,他也不怕被钳着,伸手就利落地抓起一个,剥虾头、去虾肺,抽虾线,那叫一个行云流水,还不忘苦口婆心:“你也学学,以后总要会的”。我一听,不停地摇头,笑道:“啊,这也太复杂了,还是去店里吃吧”。
最后,当那盘红艳艳的龙虾终于圆满上桌时,我想起他5点晨起钓龙虾,一路开车堵车过来,又是处理又是烧的,不由笑着感叹道:“我吃的哪是龙虾,吃的是小黑同学的心血呀”。他也不客气地说:“还真是,一般人想吃,我还不烧呢”,随即拿起筷子夹一只虾在嘴里,郑重其事地检验自己的“作品”,然后说:“嗯,还可以”。忽而又像想起什么,转向我:“你家怎么连味精都没有?!该带的调料我都带了,我想着味精总该有的”。
每每我们总调侃道:“哎呦,以后要是哪个姑娘嫁给你,可就幸福啦”。他则得意地称:“那是,别的不敢说,厨房我肯定承包了的。”
03
小黑的爱好广泛,且爱一样,便精通一样。喜欢种多肉,花鸟市场里我从未见过的稀奇品种,他几乎都叫得出名字。离乡来杭州那年,他把家里的多肉都搬到了我家,而且还装了一袋自己精心调制的营养土过来,可惜,至今只残存下几盆。每次他来阳台转悠一圈儿,便幽幽地说:“恩,能在你家活下来的,都是植物中的小强。”
他还喜欢养鱼,自己在宿舍里陶冶性情不够,还特意买了一个鱼缸“贿赂”小方姑娘。接着,又是买鱼、洗沙、选石,将鱼缸布置成了沙漠景观,还告诉我别看这小小的方寸空间,可经得起玩,让我有空好好研究。我捣腾了一阵,最后还是把一缸的鱼都养没了。除此之外,动漫、国画、养狗,小黑也是样样在行,提笔能作画,在家能驯狗。
后来,跟着大方先生去他家吃饭,才明白小黑这多才多艺的基因源自他父母。他爸做联匾、给寺庙墙头画彩绘,那手艺真是一绝,因此很早凭借这看家本领在村口盖上了三层的新房,还在那时农村人家都用着土厕所时,就安上了抽水马桶。每每提及此事,大方先生总调侃说小黑是柳村首富。
小黑家的院落,与农村一些普通人家不同,颇有文艺气息。进门左手边,便是一个小亭子,旁边还有一架秋千椅,“我爸还特意在亭子上面弄了彩灯呢,可喜欢捣腾”,小黑说。院内花草满目,尤为显眼的,是好几盆意趣盎然的盆景。像一些杜鹃花,都是他爸上山挖来,又精心养护了好几年的。
他家似乎是典型的慈母严父型,父亲不苟言笑,母亲笑意盈盈,很是随和,而且厨艺了得,村里的红白喜事,都少不了她操持宴席。好几次,春节假期,他们家烧了牛头,便总是喊我们过去,说是我们平常可吃不到这东西。去毛去皮的细致功夫不说,光是熬煮,就得一天。
小黑是家里的长子,父母总盼着他早日成家,然而这事却至今没有着落。他爸又愁又急,一年春节,赌气买了顶贵的衣服,说是要把钱花光,娶媳妇的钱也不给他留。每每他总感叹道:“人也许就应该循着正常的轨迹走,稍有一步行差踏错,就总是身在歧途。”我笑道:“你哪用结婚啊,这么多兴趣爱好,随便摆弄几个,都足以过一生了。”
我想,他所期望的,是可以找到一个真正情投意合之人,而不是勉强结婚。对世间感情的纯粹恒久,他有着一种几乎贾宝玉式的追求。这些年,他总念念叨叨一位故友,他不明白,为什么曾经那么要好,帮着自己在烈日下赶稻花的一个人,后来又怎么会因一件小事而疏远、彼此决绝地再不见面。似乎,踏入社会以后,才知世事无常、人情淡薄,少有人再有耐心像探究一个未知的世界,去了解对方。
老姐说,小黑是一个需要慢慢相处的人。是啊,有的人是乍见时的惊鸿一瞥,有的人则如每日碗中的白米饭,细细咀嚼,才能觉出其中的甘甜。而历经岁月悠悠,有多少人走失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从此渐行渐远,又剩下几个人仍留在我们身旁,可以把酒言欢、一醉方休。
我忽然想起,那年春天,他折来柳枝,又在田野里采来一朵朵各色的野花、菜花,装饰成一个美丽的花环,送给小方姑娘。桥下荡漾着满池春水,风扬起女儿额间的发丝,那花环可真美呀。小黑原是一个流落凡尘的艺术家。
那些年小黑带我们领略的家乡之美:
图、文/水湄青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