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木心,从《从前慢》开始。虽然这诗已经被烂俗,但诗中的情感让人感慨。“记得早先少年时/大家诚诚恳恳/说一句/是一句/清早上火车站/长街黑暗无行人/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人家就懂了”从前的生活慢慢地过去,在心里留下一个影。
于是人总不免想起它。
也是在当年温暖的阳光下,那个傻傻站在稻穗前的我。阳光穿过树叶,在粗糙微凉的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一只棕黄色的蟋蟀一跃而现在我面前,不时抬起右脚拨弄沾上的棉絮,动动触角,两条前肢趴着地面,与我共享暖意。
在家中水泥地上晒稻谷的日子不觉消失许久了。至于那些毛糙的硬壳,纤细又锐利的芒刺,饱满的谷粒,也就都在地上缝隙、花盆边、缸边、手上、衣上找不见了。摸着舒服是舒服了,却觉得少了什么,些许空落落的寂寞。只有卷了皱的枯黄干脆的落叶与点点泥土日日在地上,静静地守候,浮沉。
家中还种稻、晒稻的时候,地面总泛着金光,黄澄澄的,是温暖。有时从外面回来,稻谷霸占整块地面,人要通行,鞋子,车子的轮胎只得将稻谷碾压,咯吱咯吱的声音不绝如缕。稻谷呢,也不示弱,一粒粒被压断的身体嵌进鞋底,嵌进轮胎的凹凸不平处,有了多次的免费旅行,然后很久才在摩擦走动中被消耗完。而人携带着稻谷万水千山地奔波,也在时间洪流中逐渐衰老,逐渐被消耗,直至化为尘土,飘散世间。
稻谷从田里收割来晒干需要好几天,若是连绵的雨天,它们只能在麻袋里静静等待,沉睡。天气见晴了,则哄抢着跳出麻袋,跳到地面,成群结队。要将难以计数的谷粒均匀地晾晒,人就要拿着耙,一种农作工具,把高低不平的谷堆都抹平,慢慢温柔地推过去。谷子是舒舒服服地晒太阳,在慢条斯理地品尝阳光的暖香了。到傍晚,谷子吃饱喝足,就要回去休息。人拿着扫把将它们扫在一起,扫成一个个小谷堆,拿着大畚箕往谷堆里一插,许多谷粒就听话地坐在了畚箕里,有些不听话的就用手赶它们进去。满满当当的谷粒,拿着畚箕往麻袋里一灌,沙沙沙尽是美妙的音乐,一堆又一堆,到最后麻袋膀大腰圆,雄赳赳地站着,好不威风。人就笑哈哈地将它们拖进家门安置好。晚稻丰收,饭食不愁,能过个好年。
曾经我有次与小伙伴玩耍,躺到了成堆的稻秆上。一堆堆零星的谷子还依附着的稻秆,软软的。稻香清甜,泥土气混着青草香悠悠而来,略湿凉,阳光恰到好处的温度,让人心暖暖的。微风吹动,朋友在说话,我口中虽应付着,眼皮却缓缓沉下来,沉下来。许多光点在跳跃,明亮而热烈。
终于,人长大,分别,老去。
门口的水稻田种上花卉,水泥地再无稻谷的踪影。
原来从前,只是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