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了,我仍意犹未尽。闻埙可识人,我暗自思忖,这吹埙的人应是位历经世事的长者,看透人间冷暖沧桑,才能吹出这流雪回风,豁达开阔的意境来。
正暗暗想着,阵阵秋风微微吹过,一树繁密的桂花似被谁家玉手轻轻摇了似的,簌簌而落,轻薄如绡的花瓣点点飘落到我身上。我干脆闭了眼睛,任轻柔花瓣纷纷拂上脸颊。
待再睁开眼时,眼前却端端立了一个人影,着实吓了我好大一跳。我虽是武艺不佳,但面前无端现出一个人来,竟毫无察觉,不得不让人恐惧。如若这人对我怀有歹意,怕是刚刚呼喊之声未出口就没了性命。
但我现在仍是好端的站着,想他对我应是并无恶意。便大胆的细细扫量着这位从天而降的公子,只见他身穿一袭月牙白的便服,布料和样式皆是极其普通,头上简单束着水绿发冠,长身玉立,丰神朗朗,面目极是清俊,但与苏城,白宇哥哥的俊朗不同,他脸上似是刻着沙场寒霜,更有一种天下唯我的霸气。
“你,你从哪里来……你莫不是这丹桂化成的精怪?”我见他不语,竟说了痴话。
他颔首一笑,手指了指头上的参天丹桂,“小小年纪,刚刚哭的那般伤心是为着何事?”
想想刚才以为无人才敢哭的放肆,没成想这树上还藏着一位大活人!想必方才哭的狼狈模样尽都被他入了眼,真是生气!我轻蔑的撇他一眼,用鼻子哼了好大一口气,“梁上君子之为!”
他还未解释,我随后瞥见他手中的埙,立即转为满目惊疑,夹杂丝缕艳羡,“刚刚这埙调莫不是你吹的?”
他或是惊叹我这脸变的这般快速,但因着自身涵养极好,耐着心思和颜悦色道:“正是我这埙调生的祸端,无端惹的某人好是哭了一场。”
我像是没听见话外之意,权当刚刚树下痛哭之人与我并无半分关系,只是拍手赞叹道:“你吹的极好,我也学上一学。”
“我怎么就吹的好了,你且说上一说。”他目光炯炯的打量着我。
初学乐器时,娘亲总说埙调凄婉,凭生愁绪之意,便不曾教我。但乐理相通,皆在吹奏之人嵌入的情意,我想了想,如实说道:“你可失去了什么要紧的亲人?我听你的埙声,便想起了因我而去的一位姐姐,心里悲凄万分。”我想起的那位姐姐,自然是赤芍,不由得轻叹了口气,“不过,听你后来埙调轻转,添了豁达之意,我是应学着你的胸襟,放开过往,活在当下才是。”
他先是微微一楞,也不说我品的对与不对,像是没听见我的话一般,只是把手放到嘴边轻轻吹响,“咻”一声,一匹火红的骏马奔驰而来,四蹄翻腾,长鬃飞扬,尤其那眼神格外凌厉,断不是普通富贵人家该有的马匹。他一个侧翻便上了马背,动作利落潇洒,骑到马背的他冲我伸手,眼睛清澈见底,“小兄弟,再有烦心事,可莫再流泪,好男儿就应侧马驰骋天地,任有什么烦心事也会了无踪影,今天我就带你试试这快意滋味。”
不知为何,见到这匹俊马,我的内心便翻出滚滚热血,仿若身体每一处都在渴望能驾驭着它,去天地间驰骋一番。犹豫片刻,看着他灼灼眉眼,依然把手肯定的交与他手上。他那满是刀茧的大手在握到我柔弱无骨的玉指时,停了一停。而后坦然的把我拉到马上,揽我在前。
“原是女儿家,那更是难得。天下知己难遇,我今天算是有幸遇到一位人间奇女子,该是不拘小节。纵使你是女儿家,也可尝尝这驰骋天地的快意!”
他这话仿佛是故意说给我听,话里如此奉承不约是让我少些拘束,但明知是奉承,我却很欢喜,比他人赞我美貌倾城,知书达理更受用些。我细细思量也是,自幼跟着娘亲听过些江湖之事,江湖儿女无男女之别,只管痛痛快快的肆意人生。这样便也释然,我随即丢了拘谨,把他当作自家兄长般,并无其他不妥。
马飞如箭,也不知要奔向哪里,奔了多久,我因着上次坠马的阴影,自从上了马,就只紧紧闭着双眼,不敢睁开。
“莫怕,我万万不会将你摔到,你且睁开眼睛瞧瞧这四周的景致。”
我听见他在我耳边的轻喃,才试着浅浅睁了眼,刚刚睁一个缝隙,便被眼前的景色所震撼。此时,马儿已行至郊外,不远处,夕阳正与山峦缠绵,镀了好一个金色的琉璃世界,这马儿如飞一般,周遭的景色通通被甩在了身后,我内心的愉悦也像长了翅膀,翅楞楞的飞到这自由的天地间,真是爽快至极。
他载着我,快意的绕着城外转了几圈,看到了一汪湖泊,便勒马停了下来。他将我扶下马,两人并肩站在水边,赏着眼前的美景,那马儿也知趣的绕到草地上歇息。
这一汪湖水碧波如顷,波光潋滟,远远望去水天皆是相连。我小心探出脑袋望着水中镜面,竟看到白宇哥哥和婉妹妹亲密的站在一起,两人你侬我侬,我心里生了醋意,拿起石头狠狠掷了进去,碎了一湖的宁静。
“你们男子是不是都喜欢温婉得体的女子?”我嘟嘴问道。
他楞了一楞,笑了起来,“自然不是,世上女子本却千香万色,后天却被礼教束缚,皆是学着一色的温婉得体,偏那奇女子越发少的可怜,要依我所看,能守本心本色就是很好。”
他这番见解很是新奇,像一把锋利快刀,斩断我心中千丝万缕,我已想好接下来的路该如何去走,笑意便盈然于面。
他瞧着我说道,“真是羡慕你,哭的淋漓,笑的痛快,永无什么烦恼,真好。”这话是褒是贬,我也没心思细细琢磨,瞧着天色已晚,忽想起苏城与茯苓来,慌忙起身道别。
“谢谢你今日开导,不过天色已晚,家里兄长找不到我,又该恼怒。”
他看着略有不舍,但依然说道:“好,我这就送你回去。”说着,两人仍是同骑一马。悠悠回到丹桂树下,他拿出那古埙来,双手递我,“今日一别,或无来日可见。你喜欢这埙,便送予你罢,他日若能相见,我定教你吹吹这埙调。”
“好,“我本就喜欢,况且也不是什么大礼,收下也就收下。道谢后便紧忙爬进那竹林后门,刚刚踏入言家,我突生懊悔,竟是两个痴人,连彼此姓名都不知晓,日后相见,怎会认得。
不过,瞧他那气度,应是安国官礼之家的公子,整个安国贵人家公子王孙,便没有苏城不知晓的,有时间问问他就是。
正暗自思虑,不料迎头撞到了一脸铁青的苏城,他也不听我分辨,上来便一声怒吼,“苏倾,你要是这般,以后出了什么岔子,也莫要我替你担着。”
茯苓见了我,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小姐,求你日后去哪,带着茯苓。”
我咂砸嘴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出去散散心罢了。”
苏城显然对我解释很是不满,还欲说些什么,却被言先生拦下,“天色不早了,快快回府去吧,莫要你们娘亲担心。”
我知这言先生是为我解围,微微欠身,行了晚辈之礼,然后走去拉拉苏城衣袖,“我们快快回府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