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时间比白天的流逝的缓慢,黑夜占据了有限的空间,给内心带来了无限的空间。爸爸安睡在绵绵无限的永恒里,把身后存在有限的局限和不安全感与世事变迁留给了春夏秋冬,寒来暑往。从此像一个遥远的故事行进一样,爸爸永远与永恒共存相伴,他比我们都虚无脆弱,也比我们都实体强大。两年来,我再也没有看见过他,我却也无时无刻,无时无地不体会感受着他天体般的凝视。这样的感悟,常常让我获得超越着事实轨迹的欣慰。常常会不经意间在人群中看到爸爸的背部,鞋,腿,手,裤管甚至头发,那些人海里相似的背影,局部却大于整体,与回忆里的影像融化在一起,让我冲动追寻,又伫立欣然。昨晚看到梁文道先生在北京地坛公园的黄叶地里展读史铁生的《我与地坛》,给了我熟悉又陌生的打动,很多篇章,在初高中课本里学过,于是背过,无数个早读朗读过,考试考过,于是我大概真模糊的觉得与他们相识,真的学过了懂过了,不知似曾。但真正的相晤和了解可能却把疏影埋在了经年以后的某个时刻。布鲁诺舒尔茨笔下的父亲是变幻通灵的,又是孤独虚弱的,是从他的王位上被流放到大地上忍受孤独永恒的自封的国王,莫言笔下的母亲衰老的肚皮上攀爬着丑陋让人心碎的蛆虫,母亲在奉献的伟岸与岁月的侵蚀中终于被赋予了存在的意义,不那么孤独走向意象的永恒。我的父亲的一生亦是,或许每个人都无法回溯捡拾岁月中断裂的生命拼图,拼出一个完整也单极的父亲。我只记得也只能定格他给了我很多很多无声的爱,在我二十三年的生命中,他为我承受了很多很多的委屈。而自己所能回报他的,就是把过去客观的掩埋心底,不要经常想起,让过去的寒雪覆盖现在新月的前路。

        去年的两次生病,让我体会到了什么是胸膛的发烧灼烧。现在好了,偶尔开心或者低落的时候,也会出现类似的轻微却明显的胸膛灼烧感。寒假里,孩子们不经意间巨大的拥抱,紧紧香香地拥抱,会让我胸腔灼烧,夜晚听音乐读书时的平和节奏,也会有阵灼烧的流火穿行来回于喉部胸间。看到爷爷奶奶,他们走过了漫长的一生,我觉得,他们生命力的庞大是很具体的,但看到他们会为了补一颗牙多给了这样几十块钱的利益小事不开心讨论一整天,这种具体而在他们世界里显微镜一样扩张的琐碎小事,又那么真切的到他们的年迈里是脆弱的。最近,我常常想一个强大的人,是少忧惧和焦虑的,是随时拥有定慧的,不会在理想世界里失重,也不会在现实里被拉扯超重的,像树的伸开的枝叶,在离仰望的天空很远,又离发源的地面一定距离的空间,于是有了客观而无穷空间,不是到了天上,或者踏实贴紧大地,就能获得自由,自由可能在中间。可能是最近一直反复反复的重读昆德拉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更加体会到了,阅读小说会让读者逐渐理解围绕自我发生的人和事怎么回事的。关于轻与重的命题,其实我们一生每个阶段都在面对与处理,生命最终既不可能无限靠近轻,也不会无限的贴近重,在轻与重之间,不断调试转换着栖身立命,在一次的人生永恒循环的体味经历矛盾,于是产生一直走下去的意义。

        今天看了半天的《猎场》,想起几天前的年会,自己全程假装喝了很多可乐,一口红酒没喝,虽然看着大家高脚杯一直摇晃鲜亮红酒很迷幻很浪漫,但自己承担匹配不了高脚杯红酒,晚上回去灯下还要继续阅读《柏林记忆》,冷静地喝着可乐让自己很踏实。如果不是那么一桌人人看着,我可能几次就把耳机带上了,年会里热情介绍对象的,不停穿梭各桌敬酒递名片的人很多,人们脸上写着一年来的成功辛劳与自信憧憬,我一遍一遍想起了昆德拉在小说里说的弗兰茨喜欢参加革命游行,不喜欢学院生活,他觉得游行是贴近现实的,书斋是贴近理想的,却不知道所有人朝着统一方向的狂欢正是贴近幻梦的,书斋却是他在幻梦结束后,真实的现实生活。今年晚上,思想国公众号熊培云先生发文了,大概一个考南开的学生给他留言,因为他选择南开,或许是读研吧,无缘与先生与南开见了,但他不后悔。先生回复:此刻即缘。一些心事常常被洒落又收藏进夜晚,一个边工作边考研的同事,在我看来,她超乎常人的坚毅有执行力,可以两件事并行不悖的成长,结果不是理想中的,她说接下来去走一条跟现在工作,考研都无关的第三条路,因为两条路都成了伤口。我们都看不清那第三条路,无法给她贴切的安慰和建议,高兴的还是领导,捕捉到了可以把她一直储存在这里发展的可能性,我体会到了她的那种迷茫和失落,就像自己从前的一样。但迷茫和失落总会过去,也总该过去。不应害怕这种低落和迷茫,而应害怕浪费了低落和迷茫的日子,让它们停留在情绪,没有升华为思考。

        ‘碰到这种时候,艺术家最难熬。年轻的若没有死,也全部被征召入伍,年纪大的全躲了起来。不消说,他们的观点是最与众不同的,所以不论如何,都很难生存下去。’

……

‘回波茨坦途中,买了些郁金香,结果一路上好多人问我是在哪里买的。大家仍这么努力地想维持文明生活的假象,可怜!’

好久没有写文章了,以《柏林日记》中摘抄的几句结尾,这是一本深厚的好书,值得品味,今年也开始写了一个多月的日记,断断续续的,更像周记,寒冷漆黑的夜总是令我有种空间被折叠延展的安全感,遐想也多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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