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易冷,不似我们的忠诚

不敢回想,那个几近颠沛流离的戎马生涯,羁旅天迹,悔不该扬鞭东指的奔波。卸了铠甲,弃了粮草,荒兵乱马是独向黄昏的青冢,暮色如幕,露重霜寒,剥离散落无意的沙,分明看见埋了二十四朝的土。沙与土之间,我别无选择,除却后者。


末世流年,几近苍茫,遥想我当年的壮怀,而今楼上,望不断登高独舞的雁,折了翅膀还是添了双翼,只听一声悲鸣,依然翱翔如初,我确信,那是当年棱角分明的啼哭。

遁入空门的繁华折煞世人的迷离,辗转一生的梦魇累积情债的荒芜,年轮枯等,一圈圈漫不开的刻骨铭心,是谁默认断了浮图的魂;山门倾塌,一重重撬不开的无可奈何,是谁扬言毁了素娥的琴。泼酒作雨,醉倒故里的老木旧草,哪还禁得起风吹草动。孤城野村,独守的将军,埋了牧笛,看落地生根的传说。前世红尘,似烟花,青史易冷,不是太迟就是太早,都怪下笔太狠。浪迹一生,江湖笑傲,我认真如往。

只是,我们懂,一切,都归平淡。

再也不似童年那般无邪的扳着指头数数,再也不似少年那般无忧的光着脚丫乱跑,本以为还是花样的年纪,本以为还是雨季的花草,如今,掀开掩耳盗铃的幕布,才发现,时至今日,能守住青春的尾巴,已是充其量的说法。

躯体端然成长,记忆本该如此,而今,灵魂却日渐消瘦,我不知,是坏了节律还是错了时令,亦不知,那饱满如初的日子在何年何月的渡头上摇摆。那,其实,都无关紧要,只要还活着,就好。

不是憔悴,不是颓废,只是,无法后退。

渴望,如饥似渴的渴望,退回最初的原点,只有一个圈,却绝不是画地为牢。我在圈里独舞,乾坤朗朗,秦明月,汉边城,唐风宋雨,都向我走来,一一触碰,却都与我无关。我喜欢古典,却逃不出世俗;我讨厌肤浅,却入不了深宫。我愿意层层突围,和我的兄弟姐妹一道,只是不愿,作茧自缚。

会时常翻出那些停留在时间表上不再前进却依然呼吸的旧纸,看看曾经用力刻下的誓言,拿来在阳光下暴晒,说不清,刺痛眼睛的,是阳光还是白纸。白纸黑字,是最古老的契约,我却在光天日下以最原始的姿态毁约。我是个罪人,如果自己不能原谅自己的错。但我还是乞求上天宽恕我的过错,看在我足够忠诚的份上。

这个世界太过纷扰,我们太过习惯于把简单东西变得复杂,而恰恰又有太多事,我们做的还太过简单。记忆还或明或暗,忘记却早已开始蔓延;理想依然丰满,现实却骨瘦如柴。生存与毁灭,根本不是值得思考的问题,我更想知道——生存,究竟要以怎样的姿态?低调与高调,亦非爱憎分明般透彻,也许,还应有中调吧。我既看不见自己的姿态,又看不清繁琐的乐谱,唯一清楚的是,我将继续以我的姿态歌唱我的曲调。

不厌恶欢闹,更喜欢安静,优雅战胜庸俗,虚伪败给真诚,当喧嚣逆流成河,有人溯源而上,一如既往。

时光一晃二十年如风而过,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多少人事,物非人亦非。无数次质问生命与生存的份量,儒家教我们担当重任,道家让我们举重若轻,我拿捏不定,只好借人家的话——“命应该有所坚持,而生存则可以随遇而安”,我喜欢这句话,出于对灵魂的忠诚。

烟花易冷,不似我们的忠诚;我们的忠诚,不似易冷的烟花。

假如有一天,我终于能忘记所有,包括姓名,包括故人,包括理想,那将会是怎样的一天,我不敢想象。“这不是随便传说的故事,也不是明天才要上演的戏剧”,以至于,我无法找出原稿,然后将所有的所有,一笔抹去。那么,“去想法的不忠,暂且给它个冠冕的理由”,我对所有的所有,包括理想,包括故人,包括姓名,依然忠诚。

任何事物都有它自己的容颜,文字也毫不例外。似乎只有等一切都面目全非的时候,才能还文字以本来面目。文字,亦有它独立的尊严。当文字的冲动不再是痛快表达的精神宣泄,当痛快的表达不再是文字冲动的呼啸而过,“忠诚”便不再是汉字笔画的粗糙拼图。酣畅淋漓也罢,晦涩锈蚀也罢,那都太无所谓,“浓妆艳抹的时代固然过去了,淡扫蛾眉的分寸正是修养之所在”。

很多时候,不知道自己在写些什么,甚至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而写,似乎这样的漫无目的更像是随心所欲,而随心所欲并不意味着可以为所欲为,我对文字,至少还忠诚。

忠诚的我们,在街角邂逅,问起曾经彼此的理想,明明灭灭中又看见彼此的曾经,沉重的尴尬将我们带进沉默的庭院,重门早已深锁,斑驳不堪,只剩安静无处不在……

如今,“我已亭亭,不忧,亦不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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