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告贴出去后,来生阁依旧安安静静,我坐在正厅,手捧《诗经》,熏着袅袅檀香,悠然自得,好不自在。
我断然没有想到,来生阁的第一位客人竟是一名女子。
她静静走近,福了福身:“车大人,小女王昭君。”
眼下我正读到:“手如柔荑,肤若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臻首娥眉,巧笑倩兮。”
我抬头,不禁打量着她,四大美女之一的落雁如诗中一样婀娜多姿,果真很美。
我总觉得这种美似乎少了点生气儿,有点空灵落寞,不太真切。
哎呀,她不就是鬼嘛,何来生气儿可言,我心里嘀咕。
“你是来寻来生蛊的吗?”我似乎问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
“小女正是为了此事。”她微微颔首。
不知如何喝美女搭话的我,将手中的书朝空中一抛,书页刷刷地翻着,顷刻稳稳地落在我的右手上——书变成一张乌黑的托盘,上面盛放着蓝瓷碗和红瓷碗,碗里各有汤药,那就是来生蛊。
“自己选吧。”我把托盘往她身前一递。
王昭君轻轻端起蓝瓷碗,一饮而尽后,嘴角扬起一抹微笑道:“多谢大人。”
蓝瓷碗中的来生蛊是极苦的,我曾在配制时品过,很苦很苦。
我这种不明前生的鬼,就算喝下了来生蛊,也没有来生可言。
王昭君的故事我早就听说过,今日看她的举动,我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震惊。
“药效不会急着发作,这七日你在来生阁住下吧”我有些不忍,她的笑容很苦涩。
昭君点头:“多谢大人。”
又是道谢,我却心虚得不敢当。
七日很快就过去了,我很好奇,为什么没有听见王昭君被苦痛折磨的声音,望着她呆过的房间有些出神。
果真是一位性情刚烈的女子,愿她此生不悔。
整洁的被铺,不染的地板,唯独证明她来过的是桌面上用茶杯压着的宣纸,上面写道;“多谢大人。”
我的心慌了,不知是做对了还是错了,来生阁是该存在的吗?
蜀郡秭归县宝坪村,一声响亮的哭啼打破了村落的宁静。王穰老来得女,心中甚是欢喜,摆酒设宴,与邑人同祝。
王昭君睁开眼,看着熟悉的环境,温柔的母亲,不禁扬起嘴角,终于回来了。而她的母亲又惊又喜,轻轻摇起摇篮,喃喃:“皓月,会笑了,真好看。”
皓月,那是她的乳名,许久没有人这样唤过她了。
她忽然想起自己的本名——王嫱。
嫱,是宫中女官之名。
昭君心中叹息,这似乎是爹娘无意种下的因,才会有她后来的果。
父亲不因她是女娃就苛待她,反而视为掌中之宝,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母亲和兄长也一样欢迎这个新的家庭成员。
王昭君进宫之前的那段日子是她此生最幸福的时光,她还是选择和上次一样,幸福快乐地长大,只是她更加孝敬父母和兄嫂了。
失去过一次的人,再次拥有才会倍感珍惜。
王昭君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虽未绽放,却有隐隐暗香浮动,招蜂引蝶,惹无数世家公子趋之若鹜。
至于,她会是一株什么花,还要等到花开之时,方能知晓。
美貌有时暗藏杀机,或许不是自身的错,而是旁人的贪心。
今日,不知送走了多少提亲的人,王穰有些腰酸背痛,他总觉得那些世家公子身上有股臭味,不止是一股铜臭味,更是骨子里的贪婪。
夜空中的月亮分外圆润,过几日便是中秋节了。王穰望着当空高悬的明月,心里却牵挂着幺女,皓月过了今年便是破瓜之年了,得仔细寻个好人家了。
一晃十六载,父亲的身子骨大不如前,幸好兄长已成家室,嫂嫂为人温婉,不多生是非,待二老非常孝敬。
家庭和睦,其乐融融。父亲母亲尽享天伦之乐,儿女承欢膝下,孙儿尚在襁褓,日子也是蒸蒸日上。
昭君知道这样的日子,自己往后再也体会不到了。她大可现在选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嫁了,不必远行也好照料双亲。王昭君不愿糊糊涂涂了却此生,前生的不甘,今生不会再顺应天意了。
来年的大选,她王昭君等定了,此生定要为自己而活。
元帝建昭元年,下诏征集天下美女扩充掖庭。
王昭君的美,早已在秭归出了名,良家子的人选毋庸置疑非昭君莫属。
离开秭归那天,下起淅淅沥沥的雨,似乎上天也懂得这份离思之情,父亲是断然不会愿意自己的闺女进宫的,皇宫可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昭君看着前生一般的场景,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打湿了锦绣衣裳,梨花带雨,楚楚动人。
她走到城门口,脚步还是停顿了,撑着油纸伞,转身在父亲母亲面前跪下,她的心里何尝舍得离去。
这里的土地和人们滋养她成长,而今此去凶多吉少,多半是音讯全无,此生不复相见。
昭君含着泪说:“女儿不孝,偏在这椿萱并茂、双亲健在时远行离乡。十六年的养育之恩,我王嫱定会刻在心上,但女儿此去许是生死离别,望爹爹和娘亲多加保重,努力加餐勿要挂念不孝女。”
语音落下,宫里的差人,急忙催促着,王昭君快步走向马车,泪水早已浸湿了面纱,她不想看见家人痛苦的样子。
她不知道这次选择是不是太自私了,可是她要为自己活着啊。这一切已成定局,是容不得任何人悔过的。
马车向着长安奔去,在秭归的这十六年便是过眼云烟一般消散了,爹娘一步三回头的影子模糊到再也看不见。
昭君在烟雨中,回忆着长安盛景,想当初自己初涉世事的懵懂无知,不禁有些难过。
毛延寿,我们又要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