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冬天的戏会,他在一片片灯火里东弯西拐,不知走往哪里。从炙着热气的烧烤摊,到白气氤氲的馄饨铺子。一边是和着豆瓣酱,熏香六里的煎腊肠;一边是几口大锅,里面煮着腌菜年糕。他忍不住买了一串年糕。老婆婆大方地给他多加两勺汤汁,他忙说谢谢,拿着年糕,每吃一口就往汤汁里蘸一次。
他拿出录音笔大小的MP3,选好心仪的歌曲,带上耳机,边吃边听。一个带面具的小孩突然撞向他。他只觉臀部传来一阵刺痛,像被马蜂蜇了一样,于是下意识低头,捂住痛处。那小孩挑衅似的挥舞大头针,在他面前作着鬼脸。
他犹豫片刻,忍痛冲向小孩,小孩见状立马躲开。两人互相追逐,在游人如织的摊市。他惊讶于小孩异常的速度和灵巧,看着其在人缝里钻来钻去,自己却只能慢慢拔开人群,小心而过,撞到别人不忘说声抱歉。
小孩张扬的厉鬼面具不断在他眼前闪烁,他紧追不舍。但每迈一步就喘一口粗气,臀部的痛处更加剧烈。他在戏会舞台后方的一片空地停下,无奈地目睹小孩消失在夜的阴影中。
吃到一半的年糕早已丢在半路,他重新拿出MP3,借着微弱的光,挑选歌曲。那些歌记录着他对初夏朝思暮想的心情。那个名为初夏的女孩,成了他临近中考唯一的思想寄托。他来戏会的目的,是听闻她将出现,出现在这个人来人往的戏会中。
他低头走着,专注的看着MP3,回味思念她的心情。在铁栅栏的门口处,一个朦胧的人影掠然而过。
“喂!”他抬头,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他脑袋一震。
初夏站在他面前,好奇地打量他。她身着黑色风衣,夜色笼罩下,她的脸显得半明半暗,漆黑的眼眸透出一股神秘。双手握拳搭在两腮旁,微嘟着小嘴,萌态横生,宛如一只黑夜精灵。
他有些无措,挠挠头。初夏则不停笑着,为成功吓到他而感到满意。
“你知道忆南在哪里吗?”初夏问他。她拍拍他的肩,借以缓解他的紧张。
他再次无措,手指向前方又立刻放下,好久才支吾一句:“不清楚。”
初夏茫然地挠挠鬓发,沉默着,没有回应他。此刻,周围喧闹的人声、唱戏声仿若瞬间安静,只剩他们的呼吸声和他不时的咳嗽声。
臀部的剧痛迫使他做出下一步,打破这尴尬。在学校盛气傲然的初夏,此刻却一改往常,与他一起呆站着,等待命运之神将石盒打开,取出里面的信笺,给他们明确的指示。
“不如我们去前面逛逛?也许忆南就在那里。”他鼓起勇气说道。那是他罕见的主动对她说话。在悠长的初中三年,他们互为陌路人,彼此交际甚少。
她点点头,与他同行,两人走在灯火明亮的摊市。他看向她,见她始终盯着前方,紧抿双唇,似乎惦记着某事。他正想开口问,一个穿着7号白色球衣的女子拦住他们。
“同学,有没有兴趣看看足球小人偶啊?”那女子身材高挑,五官姣好,整齐的马尾携着空顶帽,健康的麦色皮肤能看出她热爱健身。
女子向他们展示布兜里繁多的球星玩偶。作为一个足球盲,他只认出梅西和C罗,一个红蓝,一个纯白。梅西笑容灿烂,像个平易近人的少年。C罗双眼如炬,英气逼人。初夏选了C罗,很快付好钱,催促他赶紧选。他犹豫不决,继续翻着布兜,拿起一个又放下一个,最终选了一个他不认识,脸模并不精致的球星。
“请问这个球星,叫什么?”
“这个,我看看。”女子接过人偶,仔细观察。
“迪巴拉,他叫迪巴拉,是个年轻的球员。”
“好,就是他了。”他把钱给女子,接过人偶,在初夏疑惑的目光下,摩挲着身披21号的斑马色球衣,斜背头发型的人偶。
“你为什么不选梅西或者C罗,而去选这个不知名的球星?”初夏问他。
“就是因为他不知名,加上当时不知道选什么,脑子一热就挑了个顺眼的咯。”
“是叫迪巴拉吧,让我看看。”她接过人偶,端详起来。他看向她,在凛冽的冬夜,星光坠入银河之时,那双映着他心动的眼眸正闪闪发光。
两人走了一圈,依旧不见忆南。一路上他们热烈地聊着,他拙劣地寻找自以为好笑的话题。而她笑得淡然,一种含着温柔,似桂叶般的淡然。
走累了,他们便坐在糖人摊的小凳上,看着糖人师傅画着千奇百状的动物。糖人师傅拿着糖勺慢慢倾倒在铁板上,丝缕似的糖汁涌现出优美的线条,蜿蜒曲折地化作龙头,龙身,龙尾。初夏痴迷地看着,不自觉拉起他的手,对他说:“我们去买糖画吧。”
他吃惊的瞪大双眼,被握住的手刹时没了知觉,动弹不得,任由她摆动。
直到站在糖人师傅面前,他才察觉手被松开。时至今日,他知晓到,原来女孩子的手是如此柔软,像面粉一样,可以揉成各种形状。
“师傅,这个蝴蝶糖画多少钱啊?”初夏指了指一旁的成品糖画。
“十块钱,要拿一个吗?”
“要。”她点点头,接过糖画,拿在手里反复地看,不舍得吃。
“你不买一个吗,真的好看。”
“不了。咦,你看师傅在画字欸。”两人抬头,糖人师傅正用糖勺写“福如东海”四个字。他们静待师傅用隽秀的笔触写完它,交给一名中年男子。
“师傅,能写一写我的名字吗?”初夏急切地说。
“可以啊,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姓初,叫初夏。‘初’是起初的‘初’,‘夏’是夏天的‘夏’。怎么样,很简单吧。”
“是的,很美的名字。稍等,我这就给你画。”
初夏见她的名字以端正的楷体慢慢浮现,激动地捶了捶他的肩膀。如被震醒,他心跳狂乱,脸涨得通红,强装镇定地一动不动。初夏忍不住大笑,一手递给他蝴蝶糖画,一手拉着他往前走。感觉到她手掌的温度,他握紧她的手,迎向她桃红色的脸颊。
两人无言地走着。他浑身热浪翻滚,脖颈燥热得沁出汗珠,脊背如受炭烤,嘈杂的人声吆喝声吞食他的理智。突然,他伸手将她抱住。
初夏闭上双眼,任由他贴近她的脸庞。她长长的睫毛莹着微光,如晨曦下伏着初露的叶子。他吻她的脸,额头,眼睛。她秀发的香气令他恍惚,转而吻她的唇。对上的那刻,初夏紧紧抱住他的头,吸吮他的舌尖。他只觉灵魂在一点点流失,在她久久饥渴的吸吮下。烟火在长空绽开,绚烂如霞。人们庆祝戏会的落幕,没人留意他们互相索取地激吻着。两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就这样受荷尔蒙的俘获,在这个严寒疏星的冬夜。
他牵着初夏的手,来回走过摊市的街。在灯火照耀下,他的下一步成了初夏的下一步,他的方向成了初夏的方向。
两人走到卖热狗肠的地方,他为初夏买了根。初夏咬下热狗,油汁溅到她的嘴角、脸颊,他忙掏出纸巾,帮她揩去脸上的油。初夏看着眼前瘦削的少年,像一个温暖的大哥哥,她仿佛置身梦境,身体轻飘飘的,每踏出一步都要他扶着。
“你喜欢我吗?”初夏问他。
少年很用力地点点头,挂着迷恋的微笑,他想让时间停止,永远定格此刻。臀部的痛楚已感觉不到,他明白,是她让它消失的。
两人哼起轻快的歌,离开街市,走在海边,受冬夜的海风吹拂,丝毫不觉得寒冷。他细嗅她的黑色风衣,如获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