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不容易考上编制,却被领导赶走了

夜半醒来,突然嗅到了一股潮湿的气息,随即听到滴滴答答的雨声,坐起身,才发现宿舍的地面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雨水,我的拖鞋像两叶扁舟一样被飘了起来。

门已被泡到变形,雨水从下面疯狂地往进钻, 我躺着的这张床倒有了几分诺亚方舟的感觉。

我从来没想过体制内的生活居然如此窘迫,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考到“上岸”,梦醒后居然还泡在水里。

我叫林雪娟,今年28岁,家在省会城市的一个城中村,在省农业大学研究生毕业后,经过两年备考,考到C县林业局的一个下属事业单位。

C县离省城很远,坐大巴车要4个小时。

初到C县,心凉了一大截,看惯了省城的繁华热闹,C县相比要冷清落后许多,汽车站简单得像跑马场,没有售票大厅,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售票窗口,一个工作人员探出头,操着方言大声报站。

到了C县,已是傍晚,我来到提前预定的酒店“C县大酒店”,以为带着县字号的酒店,档次怎么都排得上号的,结果下榻后才发现,酒店陈设已经过时,白色的床单边缘已经打了卷儿。

想到从此要在这个县城工作生活,我的心情止不住地失落,只好不停地安慰自己,地方再差,我考的都是铁饭碗,是我爸妈说的“人上人”。

哪知第二天的报到,简直让我的心跌到谷底。

来到单位大门时,却发现连门都进不去。

门口摞着好几个大麻袋,麻袋里全部装着沙子,堆起来几乎和大门等高。

一问门房的老大爷,才知道单位地势低,一下大雨,就会被雨水冲成洼地。

的确,昨晚刚好下过一场大雨。

我艰难地踩着麻袋爬上去,又翻过大门跳下去,终于看清楚单位的全貌。

单位位于县城郊区的一个大院子,北面是一幢三层办公楼,东西两边各有几间平房,外观看起来有点颓败,像是二十年前的结构。我的心寒得一下结了冰,没想到人人羡慕的“铁饭碗”,听起来如此高大上的职业,办公环境居然如此差劲。

我考取的事业单位和林业局虽然是两个单位,但统归林业局管理,局长是最大的领导。

局长是个40多岁的中年男人,跟他报到时,他用方言问了我几句话,却愣是让我连猜带蒙都听不出他到底说的啥。




局长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用蹩脚的普通话又说了一次,这次我终于听清楚了,他在问我毕业学校和专业。




听到我是研究生学历后,他一下笑了:“人才嘛!咱们单位需要你这样的新鲜血液!”




就这样,我被安排到自己的工位。




接下来的一整天,我都如坐针毡,我小声地问同事:“单位有宿舍吗?”




同事哑然失笑:“乡镇才安排宿舍,县机关上班,下班后都回自己家啊!”




我更加手足无措。




到C县以前,陆续在网上找过几个房子,房租都高得吓人,附近出租的单元楼要一年7500块,而我浑身上下,只有2000多块。




如果单住,我根本负担不起,如果合租,眼下也找不到合租的室友。




爸妈都是普通人,年岁愈大,体力愈差。年轻时在市场上摆个摊,卖点小物件,好点的时候能留点余钱,生意不好时,仅能维持一家的开销。




但我爸一年前出了车祸,此后,身体一直没有好利索,此后一直处于休养状态。我妈打电话总时不时提到医药费太高,日子太难过了。




我考上编制那天,两个人一直皱着的眉头都舒展开了,他们想象中的这份工作体面清闲,平时坐着赚工资,老了躺着领退休金。总之,一辈子的活路都赚下了。




也正因此,现在的窘境,我更不想跟他们开口要钱,更何况,他们连买药都嫌贵,手头能有几个钢镚儿。




看着窗外的落日一点点西沉,我心里的委屈和不安一点点地涌上来。今晚我要在这个工位上坐一晚上吗?洗脸刷牙怎么办呢?




正伤感着,扭头看到局长拿着文件走了过来。




他说:“林雪娟,你还没下班?正好,帮我把这个内容设计成表格!”




我接过文件,打开excel,三下两下便搞定了。




局长满意地拿着要走,走到门口却又突然转身:“你在哪住,我开车,顺便把你捎回去。”




3




那一刻,我的眼圈一红,尴尬和难过上升到顶点,终于把自己的困境说了出来。




局长点了根烟,沉吟半天,拨了一个号:“小刘,你们租的房子还能再住一个人吗?雪娟今晚还找不到住处。”




我听到那边痛快地说:“让她来吧,刚好又多个人分担房租!”




于是,我便被局长送到了小刘的住处。




下车时,局长叮嘱我:“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女孩子背井离乡的,不容易!”




到了小刘的住处,才发现小刘加上同住的两个女孩,都有点面熟,一问才知道我们都是一个单位的。




她们也都是外地考到这边的,小刘和另一个女孩居然跟我是同一批考进来的,但她入职比我早了两周。




当晚,我跟小刘住一间,同睡一张大床。




大概都是一个单位的,又年龄相仿,我和小刘几乎自来熟,聊着聊着便聊到了局长。




小刘突然说:“你得感谢局长!”




原来,我们这次事业单位招聘考试,这个岗位要三个,而我笔试面试两项成绩加起来刚好第四名。




不出意外的话,肯定落空了,但后来,考试主办方突然通知我去体检,因为这次排名第二的考生放弃了,据说是考上了家乡的公务员。我刚好递补进去,顶了这个空缺。




但小刘说,其实要不要递补并没有明确的规定,是主管招考的部门问了局长的意思,才决定递补。




4




小刘说,局长在电话里说这个事时,她刚好过去送文件。




局长当时说:“递补吧,我们单位缺口太大,急着用人,再说,孩子们也不容易,尤其是学农林牧专业的,找个对口工作太难了。”




小刘说:“所以,命运啊,有时候,无意中哪个人就成了你的贵人。”




我有点复杂,想着现在的处境,竟不知道这次捡漏是幸还是不幸。




小刘又说:“咱们单位还挺好的,我们报到第一天,局长就在会上说,‘我们单位是个大家庭,对于新来的这些小同志,要多关心多照顾’。”




小刘学得像模像样,后来发现单位果然大家庭一般,张姐喜欢做媒,挨个儿给介绍对象。李主任经常下乡,看她们手头没活就带上他们,美其名曰熟悉基层,其实还是考虑年轻人心性爱玩,找机会带她们出去转转。




小刘说:“县里的樱花苑、桃林、梨园,李主任带我们都转了一遍。”




那个晚上,我终于睡了个好觉。




住处定下来后,我原来忧心的吃饭问题竟然迎刃而解。




早饭轮流做饭,午饭则跟着她们跑县政府食堂吃饭。




食堂太便宜了,一顿午饭一块五毛钱,比大学食堂都省。




中午一下班,小刘便骑着电瓶车载着我前往县政府。




时间长了,单位的人总打趣我俩像老鼠拖葫芦,因为小刘很瘦,细细的腰肢像抽了两根肋条。




而我却又高又壮,每天在政府食堂吃着那么清淡的饭菜,都没清减半分。




但偏偏是小刘骑车载我,没办法,我技术不好,一看车多就心慌。




这段时间应该说是最自在的日子。




我们几个新入职的年轻人承担了大量的工作,档案资料、表簿卡册、方案报告,因为手脚勤快,单位的领导同事都特别喜欢我们。




张姐开始给我介绍对象,每次见面都跟对方说:“雪娟这姑娘不错,研究生学历呢,在咱们县里就是凤毛麟角!”




对方便上上下下打量我,那种眼神让我觉得对方更想找个苗条漂亮的。




果然联系几次,不了了之,我也不气恼,大约还是小孩心性,觉得自己刚毕业,还年轻,结婚还是很遥远的事情。




然而,我以为遥远的事情,居然一点点把我逼得退无可退。




5




同寝室的另外三个女孩,一个个步入谈婚论嫁阶段。




或许因为都是外地人,对家的渴望比本地人更强烈。




她们似乎都急着搬离这个出租房,先是一个女孩领了证,搬进了男方准备的婚房。




随后另一个女孩交了男朋友,感情稳定,准备除夕领证,男方父母等不及,强烈要求搬到家里,据说男方母亲一逛街,就叫女孩出来试衣服,她的新衣服都是男方母亲帮着添置的。




搬走的那天,还是男方带着父母帮她收拾的行李,一家人喜气洋洋的,男方父母说:“就这么个小县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处对象都是奔着结婚去的,住自己家里,吃得舒服点。”




小刘也禁不住感慨:“县城虽然小了点,但民风淳朴,过得久了,这种田园牧歌式的生活也很不错呢!”




最后就剩下我和小刘。




小刘其实也已经领证,只不过跟老公分居两地,他们买的房子还在装修,只能暂时还住在出租屋。




然而,剩下我们两个人负担房屋租赁费,陡然增加很多压力。




其实,刚入职的我们工资很低,一个月实领不到3000块,虽然每个月还有500多块钱的绩效奖励,但要等到年底才发。




这样一来,租房就是一笔很大的生活成本。




终于又捱了两个月,小刘也搬到了他们的新居,偌大的出租房只剩下我一个人。




那个晚上,外面下着大雨,一声声炸雷把家里照得忽明忽暗,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计算着昂贵的房租,我忍不住幻想,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像她们一样,在这个城市有个属于自己的家。




然而,我把脑子里所有认识的男性过滤一遍,却发现没有一个适合结婚的对象。




天亮的时候,接到我妈的电话,说我爸刚才滑了一跤,胳膊骨折了,这会儿正在医院骨科的病床上躺着,估计又要花不少钱。




看着卡里的余额,我没有思考,给自己留了500块,一股脑全给我妈转账过去。




我又没钱租房了。天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




6




我找到局长,艰难地跟他说明情况,请他帮忙在单位的院子里给我安排一间宿舍,有张床就行。




局长点头答应了,安排办公室把西面的平房腾出一间,办公室主任眼睛瞪得铜铃大,推说之前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而且腾出来的东西没处放。




局长叹了口气:“我们都是为人父母的人,想想我们自己家的孩子,哪个在家里不是捧在手心长大的,但大学一毕业,到了社会上摔打,谁知道在外面过的什么日子,雪娟不比咱们孩子大多少,你看着不心疼?”




局长这句话,听得我差点掉下泪来。




尽管我家经济上不宽裕,但我爸妈对我的爱丝毫没有打折。




小时候,我妈给我抹布,让我擦玻璃,准备出门的我爸立马转身,接过抹布就自己擦上了。




我妈不解,我爸说:“她还小,干不了,擦不干净嘛!”




初中时,我想参加夏令营,我妈心疼钱,我爸说:“我把烟戒了,就省出来了。”




办公室主任听完二话不说,就带人收拾去了。




他们挪来空置的档案柜给我做衣柜,翻出会议室的桌布裁成窗帘,最后让家具城送来一张床。




张姐还拿来一堆花花绿绿的宣传海报贴到了墙上,遮挡了墙体的污垢。




最后,还是局长亲自过来,看了收拾的成果,最后笑着对我说:“雪娟啊,我们C县没有看得上眼的男孩子吗?”




看我不做声,又说:“先住一段试试,住得不舒服,我们再想办法。”




7




我没想到,在宿舍住了半个月后,居然迎来一场大雨,当我醒来的时候,积水已经有了一寸高。




那天,是门房老大爷敲我窗户,叫我出去的。




院子已经变成一座小型蓄水池,我几乎是一路跋涉到门口的。




门口处,照例又有人在抬着沙袋往起摞,他们边摞边开玩笑:“摞完了,我们游进去上班。”




“市领导还说要过来调研,搞不好得造一搜木筏。”




我原先还觉得狼狈,这会儿竟然一扫而光,忍不住聊起来:“我们单位怎么不申请到政府大院办公呢?”




“在政府大院哪有这里自在,有自己的人、自己的院,大局才有的高配置!”




我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局长也在干活,只不过穿了胶鞋、批了雨披,我一时竟没认出来。




瞬间又觉得,单位真好,满满的人情味。




后来几次召开机关大会,局长都在会上表扬我,说我认真细致,干工作很有想法,大有单位离不开我的架势,最后推选优秀员工时,我几乎全票当选。因为那个优秀名额,我拿到了2000块钱的奖励。




我感恩戴德,觉得生活再苦,也要好好干工作。




然而,没想到,几天后,局长找到我,递给我一份抽调函。




8




原来省里要新组建一个单位,从每个市抽调几名干部,而我的年龄、学历全部符合抽调条件。




他从市里争取到一个抽调名额,为我。




局长找我的时候,几个副局长、办公室主任也都在,局长说:“雪娟,这是个机会,回省城吧,一个女孩子家,孤身一人在这边太辛苦了。你是个人才,如果你在我们这边成家了,我们都愿意好好地培养你,可是现在的情况,还是回去吧!”




我一时有点语塞,局长又说:“你走了,单位少一个得力干将,可是我们不能光考虑自己、考虑单位,先得为你着想,这次回去了,好好工作,你自身条件不错,手续跟着调回去的几率很大。”




借着这次机会,我终于回到省会城市,结束了漂泊的日子,住回到自己家里,吃着妈妈的便饭,陪在爸爸身边照顾着,日子过得幸福又踏实。




一年后,因为我是研究生学历,再加上工作努力,领导对我颇为认可,果然把手续也调回来了。




回到局里办手续的时候,跟局长告别,局长说话像极了我的父亲:“雪娟,不小了,该考虑成家了!”




我的泪水瞬间沾湿了眼眶。




在这个我过得最艰难最狼狈的地方,却也是我倍感温暖倍感安慰的地方,因为这个地方,让我感受到最淳朴的真情。




而这种真情,让我即使回到省城,也愿意拿着一颗真心从容地融入,也因此,再去面对陌生的工作环境、不熟悉的领导同事都没有了怯意。




因为我知道,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是向善的,只要你对别人释放善意,也会收到相应的认同和热情。




而这一切,都是C县的局长以及同事们教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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