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瓶(四十三)野炊

43、浩浩江水从高山峡谷间轰鸣着奔泻而出,江侧一条年久失修、破烂不堪的公路逆流向上,路面崎岖坎坷,杂草荆棘在土石间葳蕤生长,临山一侧被雨水携带的泥沙堆成一个缓坡,极力挤迫着本就狭窄的路面,毁灭着路的雏形。这还算好的,因为还可以勉强看出路的存在,差的地方整段路面全被洪水冲毁,形成一个深坑被江水占据,深坑上一根独木摇摇欲坠,架在那里供人行走。这是路非路的恶劣境况让人触目惊心,望而却步。此刻我和静秀正站在深坑一端,发出无奈的苦笑。自行车被寄存在两里外的一户农家,当时我们问路时听了房主大爹说前面无法骑车的忠告而果断的弃车步行。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样的古训我们还是知道的,要是将那个大爹的话当成危言耸听而一意孤行的话,此时呼天叫地又有何用?

我目测着损坏道路的面积,思考着修复需要多少人工,应该支付多少工钱,这些都是大哥手把手教我的。此刻我念着计算的公式、数字让静秀计算记录,静秀左手握着小笔记本,右手执笔飞快的计算着,报出的数字让我入耳惊心:三千八!刚是这一处就需要这么多钱,而已经走过的近三公里路全部需要平整修葺,加起来要五千多,大哥当时曾大概估算过这条路要想通车起码要四万块钱左右,现在看来他的估算有点低了。

静秀合上笔记本,好看的眉宇微微皱起,看着我不高兴的说道:“里面不是有个拉界村吗?路坏成这个样子他们怎么不修一下呢?他们不要走?上面不是一直号召要想富,先修路吗?”

我心中苦笑,广西男人只会死懒好吃,图天过日,你想要他们费力修路除非一日三餐好吃好喝把他们当菩萨一样的供着,他们才会降尊纡贵,勉为其难的劳动下他们的贵体。广西乡下为什么穷斯滥矣?表面上看是因为地贫土瘠受环境制约,深层次的探究完全是人的愚蠢懒惰造成的,实在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其它。呵呵,他们要是聪明勤快一点,重晶石矿又怎么可能轮到我们外省人来开采呢?身在宝山却一穷二白能怪谁呢?

“要想富,先修路,少生孩子多栽树。静秀你不觉得这话很矛盾吗?并且有很大的地域限制性,我真奇怪这样一句话竟然成了通行全国的标语口号。修路和致富并无因果关系,临海的人要修路吗?商人、贪官致富要修路吗?少生孩子和致富更是风马牛不相及,人多力量大,众人拾柴火焰高,众志成城,都是说人多的好处,一个人赚钱和许多人赚钱你说哪方赚的钱更多?多栽树,多栽树卖钱吗?栽树卖钱是最好的致富手段吗?这完全是狗屁不通吗。”我故意没话找话的说。

“你这完全是狡辩,交通制约着发展这是常识。在山区,因为交通不便,出产的东西运不出,需要的物品进不来,所以不发展交通,致富完全是句空谈。至于少生孩子是说计划生育的好处,做父母的抚养一个孩子和抚养几个孩子相比自然是抚养一个孩子轻松,发费的钱也少。多栽树是说多栽经济林木,这符合致富的理念啊,怎么在你嘴里变成自相矛盾了呢?”静秀笑嘻嘻的反驳说。

“静秀,我说这句话狗屁不通可是说了地域限制的前提哈,针对于老少边穷的山区百姓,这话有一定的道理,但它不是一条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定律,不能做为一条通行全国的标语口号,这句话本身经不起推敲和剖析。”我做古正经的说。

“你说的是真理,小女子说不过甘拜下风。管这句话有没有理,反正和我们没有多大的关系,现在怎么过去才是最重要的,老斌,这独木桥你能过去吗?”静秀放弃了无谓的争论,顾左右而言他地说。

我沉吟了下:稍微胆大点,有一定的平衡能力的过这样的独木桥不过是小菜一碟,我过去不成问题,可静秀做为一个娇弱的女子她能过去吗?独木直径有半尺,顶端一面被削平,双足平行站立都不成问题,两端都用石头卡牢,说是稳如泰山有点言过其实,但要说独木摇摇欲坠完全是因为惧怕才生的感觉。我又向山上望了一下,只见危崖峭壁并无路径可走,自古华山一条道,看来除了走这独木桥外再没有其它的法子了。我注视着静秀说:“静秀,你怕么?我胆子大,过去没问题。”

静秀担忧的说:“我怕你右手有伤,过独木桥保持不了平衡,要不我背你过去好了。”

我明了静秀的担心,故意说:“静秀,我试试独木桥牢不牢靠再说。”趁静秀不注意快步上前跨上独木桥,几个大步,如履平地的走了过去。站在那端用力踩了踩独木复又走回静秀身边说:“静秀,独木桥稳得很,你胆子大一点,裤子下一点,几步就走了过去。”

静秀瞪我一眼说:“裤子下一点是什么意思?”

我笑嘻嘻的说:“胆子大自然裤子下吗,方便两口子做运动撒。”

静秀改瞪为刮,再不睬我,抬脚小心翼翼的走上独木,横着身子,慢慢向那端挪去,我连忙上前抓着静秀的肩,将她往彼端推送。虽然明知自己的举动对静秀过独木桥没有帮助,唯一的作用不过是给静秀壮胆而已,但色厉内茬、虚张声势一样可以给人一种心理安慰不是?

好不容易过了桥,静秀虽然强装镇定,依在我怀里的身子仍然微微抖索,看着她余悸未消的面容,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心痛,忍不住在她额头印了个安慰的吻。静秀却毫不领情,白了一眼说:“你刚才推我干什么!差一点把我推了下去!你想把我推到水里淹死啊!”

“我推你了吗?我是扶着你的好不,真是好心没好报黄泥巴糊黑灶。”我装作一付委屈的样子说。

静秀噗嗤笑道:“黄泥巴怎么可能糊出个黑灶,你糊一个给我看看。”

“你个哈宝,灶是用来烧火的好不?不要说黄泥巴,就是黄金糊灶都会变成黑的。”

“我的灶偏不用来烧火,我摆着当艺术品欣赏你奈我何?看你怎么黄的变黑的”

“黄的变黑的有什么难的?少的我可以变成个老的,你信不信?”

“不信,你没得那本事,要不你证明下。”

“岁月是把杀猪刀,紫了葡萄,黑了木耳,软了香蕉。岁月是块磨刀石,平了山峰,涸了深井,朽了菊花。岁月是个开矿厂,挖了山丘,损了钻头,黑了河沟。任你年青时红颜美貌,在岁月面前也要变成一个发脱齿掉的老太婆。”

“老了好丑啊,我都不敢想象,人生短短几十年,转眼青丝成鹤发,娇颜变鸡皮……”

“这些到勉强可以容忍,你知道紫了葡萄,黑了木耳是什么意思吗?来来,快快俯耳过来,让我给你详细解释……”

“啊?啊!你、你、你不是人……”

“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我好心教你生理常识,反教出个不是人了,这些知识书本上都学不到好不?果然是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一路嬉闹着,倒也不觉道路难行,山上草木森森、间关鸟语,杂以水声鸣琴,极显清静幽雅。日正中天,柔和温暖的阳光如瀑布飞流直下,照耀在飞珠溅玉的江水中光晕四射,山上的碧树丹枫亦在阳光的眷顾里流青溢彩,浮紫泛金。远处牛哞声声,叫声经江岸山壁振荡回响更显雄浑,回声嗡嗡,久久不息。路边不时见巨树倒卧,枝干上长着无数灵芝状的东西,大者如小伞,灰黑交杂,敲击时嘭嘭有声,小者貌猫耳,柔软娇嫩,手感极佳。我采了一小捧对静秀说:“这是木耳和灵芝吗,可以吃不?”静秀捏着如小伞的灵芝说:“这是木灵芝,广西的深山之中到处都是,除了好看,毫无其它价值。至于这些小的,是人工种植的木耳,口感细腻芳香,是木耳中的上品,在外面很难吃到。老冰你饿不饿?我做点东西给你吃好不好?”

听静秀这么一说,饥饿感立即打蛇随棍上,向脑海里控制食欲的神经扑了上去,肚子里的某种东西做了应声虫,立时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虽说是在至亲的人面前,听了不争气的肚中传出的声音我也不免老脸通红。静秀在我脸上吻了一下,说:“老斌,你到河边去生一堆火,我去山中找点吃的东西来。”说着手腿并用,攀上岩壁去找吃的去了。我心中虽然怀疑静秀找寻食物的能力,还是走到河边去准备生火了。

用石头围了个圈,收拢了一大堆干枝枯草,很轻易的升起火来,一缕青烟袅袅升腾,妄图去追求天上的云朵,红色的火苗呵呵大笑着,一边舔舐着围住它的石头圈,一边嘲笑着青烟的不自量力。而干透的树枝不遗余力的噼噼啪啪的鼓掌欢呼,应该不是给青烟助威吧,看那样子不过是故作姿态试图引起火苗的注意罢了。干柴烈火,现在正尽情表现它的本义,居山的人都知道天干物燥的季节一点火星就会燎原成一场大火,所以他们万不得已要在山中生火时都会非常的小心谨慎,象我用石头圈住火堆就是防止被风吹走燃柴,在河边烧火一是远离树林,防微杜渐,将危险控制在最小的程度,二是万一出现料想不到的情况,水、湿沙、石头都是灭火的武器。不久静秀提着几兜黑色的茎块物喜滋滋的走回来,她先到江边用水洗净上面的泥土,再摘了几片苇叶包住那些茎块物,然后才埋进火里,用柴灰堆住。再将我采的那些木耳洗尽用湿树枝串起放在火上烧烤。燃烧过后的树枝变成通红的木炭,木炭咧着嘴,从嘴里喷出极淡的烟,一如醉后的酒徒在述说那被酒精麻醉的愁。脸上的红晕一闪一闪的欲说还休,将内心的惶急、羞怒暴露出来。棍上的木耳由浓黑变成黄黑,渐渐散发出一种树木的清香,那清香混杂着春的青涩、夏的热烈、秋的醇厚,那香随烟气氤氲着、缭绕着、飘逸着,它荡进人的鼻孔,贯入人的喉咙,贴附人身上的皮肤,然后沁心润肺,流入肠胃……闻到这种香气的人最先打开全身的毛孔,然后肚子里谗虫争先恐后的爬上喉咙喷射口水,于是整个口腔被馋液注满,嘴唇抵挡不住压力而任液体流出。而目光竟在这时湿润了、朦胧了,因为幸福、因为感动。鼻子涩涩的、酸酸的,所以越加用力的吸,要将那香尽数吸入……

而等到终于将木耳吃进嘴里,你首先感到一种脆,那是吹糖人做出的蝴蝶的薄翼在嘴里破碎,当你想第二次领略这种脆时,这脆又变成了极致的柔,那柔象棉花糖,象蜂蜜,当你想重新品味时,那脆和柔一起落进了喉咙里,坠入了肠道中,于是对美食渴望让我加快了进食的速度,双手错落犹如风卷残云,可我仍然没有得到满足,口中极鲜极香极脆极柔之味尚存,肚子却没有半点有食物的感觉,只有满肚的馋液在剧烈的荡漾,仿佛刚才吞入的只是无形无影的空气,更觉得刚才做了个真假难分的梦……。

我意犹未尽,意仍不甘,想着再去捡几捧木耳,好再次重复刚才的享受,静秀却笑着拉住我说:“馋猫,什么东西都是少吃多有味,多吃没点味。那味道尝过了就行,真要是吃撑的话以后看到木耳就会吐的,留一份美好的记忆和得到一份窝心恶心的回忆你认为哪个好呢?烤木耳又吃不饱,木薯要熟了,你吃个木薯试试,说不定你会更加喜欢的。”

木薯是多年生草本植物,有各种叫法,多生长在山中肥沃的土层中,是最美味的山珍。烤熟的木薯兼有红薯的香甜软糯,马铃薯的爽滑酥嫩,更有一种两者都不具有的鲜香爽脆,给人一种极复杂的口感享受,让人齿颊留香、欲罢不能、沉湎其中。静秀从火堆里扒出木薯,包裹木薯的苇叶已被烧焦,轻轻一抖被脱落下来,再将串木耳的细棍插进木薯中,捏住茎叶一端轻轻一撕,外面的那层厚皮应手而脱,露出里面白中带黄的薯肉来,味道我就不多描述了,要想知道烤木薯的滋味,唯一的途径便是亲自品尝,我能给诸位保证的是,其味道绝对不会让你失望就是。

吃干抹尽,用江水熄灭了火堆,黑色的灰烬变成墨浆在地上流淌,石头滋滋的冒着白气,似手在为这场饕餮盛宴做最后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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