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神色微顿的明皓,杜宁安勾唇笑了,悠悠地趿着步子朝他过去。
“聊一聊?”玩味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明皓才发现他已经站在了几步远的位置。
黄昏酒吧,僻静的角落,两人面对面坐着。
下午三点钟,人本就不多,略微嘈杂的音乐倒让这个地方成为了叙事的好场所。
杜宁安斜斜地仰在卡座上,手里的酒杯摇摇晃晃,眼里的笑意毫不掩饰。
不打算理会他玩味的姿势和眼神,明皓一本正经地开了口,“为什么选这个地方?”
“呵,”听到他的话,对面的人笑出了声,“我以为第一个问题会是关于她。”
杜宁安仰头饮下一杯酒,“明皓,你也不过如此。”
明明满心疑虑、明明迫不及待,还是问不出口。
在杜宁安面前,漠不关心的掩饰太过拙劣。
听到他的嘲讽,明皓没有过多反应,只是瞧着他,等着他开口。
“你还真是变了很多,怎么,不再吵着嚷着要抓我了?”手指在桌子上有节奏地敲击着,眼里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阴骘。
没有理会他那句话,明皓启唇说到:“信是你寄的,谷媛媛的包、衣服都是你送的,那天接她的人是你,去的地方就是梧桐路别墅,也是你,安排的人民公园凶杀!”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怒意毫不掩饰,眼里却还是一片清明,再也没有从前那股爱憎分明的泼辣。
“凶手不是已经交给你了吗,查了这么久都没查到,我把这只破篮子补得还不错!”杜宁安得意地仰头笑道。
“既然掩盖得这么完美,为什么又……”为什么又把凶手交给我。他应声问道,却还未说完便被他打断。
“因为他该死!”云淡风轻的语气仿若毫不关己一般。
他的心一惊,猛地起身,从怀里摸出电话就要往外走,“沈良,快,去找一个叫方城的人,具体信息我拍照给你!”
赫兮给他的那张纸,他就折在口袋里,迅速摸出来,拍照发给沈良。
放下手机,杜宁安一脸浅笑地瞧着他。
“他该死”,这几个字就已经说明,方城已经救不回来了。
“为什么?”他哑声问道,“你既然已经通知了我,警察自然会将他绳之于法,又何必非要置他于死地?”
“因为”,杜宁安的语气柔得不像话,听起来却让人如坠冰窖,“他知道我了。”
“这样的隐患怎么能留呢?”
眼前的人还是一番浑不在意的样子,明皓却再也忍耐不住。
很奇怪,这个人,明明至阴至毒,明明心狠手辣到人神共愤,明明是一个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却一直是这无所谓的模样。
“你要怪,就怪自己吧!”
“真以为我销声匿迹了五年,就彻底改头换面了吗?”
“说起来,我应该感谢你,你若是还在,我又怎么会这么容易得手!”
他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明皓却再也听不进去,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握着身侧的栏杆,内心的波涛汹涌确实如何都按耐不住。
他终于从卡座上站了起来,走到明皓身边,轻飘飘的一句话,打在心上,连回音都没有。
可是过了许久,真的过了许久,他才缓过神来,扶着栏杆慢慢地蹲下去。
到公寓楼下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停车、拔钥匙、开车门、下车,一步一步井井有条,仿若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没走几步,沈良急匆匆地从门口冲了出来,奔到他身边,喘着粗气,“你怎么才回来?那个方城死了。”
他的脚步猛然怔住,果然,还是不能阻止是吗?
看着眼前沉默的人,沈良不耐地开口,“到底怎么回事,你下午去哪儿了,方城又是怎么回事?”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明皓木然地问道:“怎么死的?”
“看到警察后沿途驾车逃逸,路上出了意外,从弯道上冲了下去。”
干净利落,真不愧是他!真是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他忍不住在心里想到。
“你还没来得及查把,”明皓继续朝门口走去,“如果是他的话,整个案子都合理了。”
沈良追随的步子骤然停下,“你说什么?那个方城就是真凶?”
明皓没有再说什么,径自进了大厅,按了电梯。
按照这样的思路,案子中的一切空白几乎都可以填补了。
方城,19岁,S市人,汽车维修店员工。10岁时父母意外去世之后便独自生活,高中毕业之后步入社会,找了一份简单的工作。
沈良看过明皓发过来的资料,从上面的照片来看,是一个极为清秀的男孩。虽然尚带几分稚气,却已然有了一丝干练。
但从这样一份介绍来看,方城与谷媛媛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这也是最初沈良没有查到他的重要原因。
可是,在这样毫无关联的表象下,两人却有着一种极其不一般的关系:姐弟。
谷媛媛和方城的父母都是S市化工厂职员,九年前工厂发生的一次严重的意外事故,导致了五死七重伤的惨烈后果,受托于谷父代替值班的方城父亲便是其中之一。
父亲去世后,身体本就孱弱的母亲病情迅速恶化,不久便撒手人寰,留下年仅十岁的方城一人。
出于对方父的愧疚和对方城的怜惜,谷家决定承担照料方城的责任,可却遭到谷媛媛的极力反对。为此,谷媛媛与谷家的关系僵持了将近十年,固执的谷父更是扬言与女儿断绝关系。
许是不愿成为谷家和睦的阻碍,方城几乎从未去过谷家,更不愿接受他们的一分照料,倒是谷父谷母时常去探望独自生活的他。
据方城的高中同学所说,长期以来,方城一直觉得自己破坏了谷家,觉得对不住谷媛媛。可是,长期的歉疚和刻意的远离并没有得到谷媛媛的理解和接纳,反而是更大的敌意。
翻看方城事故现场的手机,可以看到数不清谩骂的短信,来源也都是同一个人。
“瘟神”“拖油瓶”“滚”,侮辱的词汇层出不穷,沈良每看一次,都义愤填膺。
可是,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想过要杀她。
真正压垮方城的,是谷母的病。
胃癌晚期,时间已经所剩无几。虽然她从不说,对于女儿的期盼确实方城能真切体会到的。
所以他来找她了!
4月5日,谷媛媛上夜班。可是方城不知道,他站在那栋从别处打听来的楼下,时不时地探着,从下午一点一直等到了五点钟。
正当头晕眼花、筋疲力尽的时候,他看到她拎着包、踩着高跟鞋,摇曳着从身边过去,竟没有注意到蹲在路旁的他,径直上了一辆出租扬长而去,他竟来不及叫住她。
“谷媛媛……谷媛媛……”他追着跑了几步,还是放弃。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男人出现了,那样的高大、那样的光鲜。
他笑着告诉方城,自己是谷媛媛的男朋友,热情地要带他去找她。
可是方城拒绝了,两人的关系本就尴尬,又怎好再介入她的生活,懦懦地称自己是谷媛媛的朋友,固执地要在此处等她,那人也只好作罢。
晚上九点钟,他再一次收到了谷媛媛的短信,想必是那个男人告诉了她。不过,不同于以往的谩骂和诅咒,她要他明晚同一时刻人民公园见,还特别指定是在东北角。
方城只觉得苦涩,是的,谷媛媛巴不得自己和她完全脱离关系,避开住所、单位和所有可能的交际圈,也是理所当然。
他没有回复,也不需要回复。他一定会去,谷媛媛也知道自己会去!
可是,当晚公园里发生的一切,却完全超出了方城的预料。
谷媛媛眼里的怨恨、愤怒毫不掩饰,嘴里吐出的话更是让方城的耐心和忍让彻底崩溃。
“你爸死了,关我们家什么事?那是他倒霉、是他活该,没有自知之明的东西,还想着用这件事捆我一辈子吗?”
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的,那一刀就这样刺了进去。
小小的瑞士军刀,竟有着这样大的威力,谷媛媛瞬间便失了声。
接下来的一切都脱离了掌控,一下、两下、三下……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的人已经鲜血淋漓、面目全非。
身上的长裙破碎得不成样子,靓丽的黑和鲜艳的红,在路灯下仿佛闪着光。
十九岁的男孩瘫软在地,将手里的凶器扔在一侧,狼狈地从一旁的篱笆缝中逃离。
不远处,慢悠悠地晃过来几个锻炼的居民,谈笑着、跳跃着,没有一个人看到仓皇茫然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