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等死
不想回上海,暂时又不能去别的地方,许小蔓打算在丽江呆一段时间。她找到刚认识的那个残疾的歌手,风子到十分热心,很快托朋友帮许小蔓在丽江的市中心的位置找到了一套小居室的公寓,带着一个大大的阳台。暖暖的阳光照下来,古城的全景尽收眼底。
闹钟被扔到了一边,每天都让阳光把自己唤醒。早上迎着晨光,聆听鸟儿在枝头的轻唱。中午泡一壶菊花茶,暖暖的阳光洒下一地的金黄,懒懒地卧在阳台的躺椅上,一本书、一杯茶便可丰盈整个下午。晚上有时会去风子驻唱的酒吧里喝杯饮料,跟风子胡侃一通,又或者一个人静静坐一个晚上,听听那些亦悲亦喜的歌曲,看着灯光下红男绿女演绎着他们各自的悲欢离合。
慢下来的日子空闲却很惬意,彻底告别以前生活中那些风风火火的催命符,日子变得慢条斯理。闲下来的时候可以去楼下的菜场买条鱼,放进锅里炖上一个下午,让鲜美的鱼汤激活整个味蕾;不想动手的时候就去楼下的小饭店,同样价廉物美,滋味十足。
郭子墨依然定期把房租打到卡上,还是隔三差五会打个电话来聊聊,两个人都非常默契地避而不谈他的女朋友。许小蔓知道郭子墨身上有故事,从他开的车,到那套位于古北国际社区的房子,都不是一个主任医生的收入能够支付得起的。如果换做没有生病之前,她一定会想尽办法刨根问义也要弄个清楚。现在郭子墨不跟她说的,许小蔓就不问。人的生命可以很长,但能够承载的东西其实不多,祖宗留下的“难得糊涂”到现在才算真正懂得,简简单单四个字,真正彻底明白往往都在经历以后了。
住的时间久了,许小蔓留意到房子隔壁的邻居似乎从来不出门。偶尔在阳台上看到窗帘后面似乎有一个影子在晃动,但往往都在她转过头的一瞬间消失。如果没有那次意外,许小蔓相信自己永远不会和这个人有交集。尽管她曾经做过他的报道,但转身她早就连这个人的名字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天从菜场回来,走到门口,兜里掏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钥匙。想来想去估计是把钥匙落在屋里了,既不能从下面爬上去,也不能把人家的大门给撬了,许小蔓只能厚着脸皮去敲邻居的门。两边的阳台很近,中间差不多只有百十公分的距离,许小蔓估计着自己应该能从阳台上爬过。
敲了好久,又站在门外解释了半天,那扇大门终于开了条缝。出现在许小蔓面前的人吓了她一大跳。旧衣服把他的头裹得严严实实,脸孔只露出一个眼睛。灰不溜秋的衣服还是裤子早已分辩不出原来的颜色,包在头上的衣服很滑稽地打了个结。整个人看上去像既滑稽又带着几份恐怖。
“你……我……”许小蔓拎在手里的菜跌落到地上。她的脚步不由地往后退去,没想到刚巧踩到了从菜场买来的洋葱上。脚下一滑,身体失去重心后往后倒去,许小蔓本能地伸手在空中乱抓,期待能抓到什么让自己不会摔倒。就在许小蔓快要倒地的瞬间,木森的手伸过来抓住了她的衣服,许小蔓没有再往后面倒去,却也成功扯掉了木森裹在脸上的衣服。
“啊!”许小蔓的尖叫声瞬间划破了安静的楼道。撕去滑稽的衣服,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目面狰狞的脸孔。一条长长的刀疤从眉毛,穿过眼睛到鼻子,再到嘴角,凹凸不平的肉瘤像一条巨大的蜈蚣趴在脸上。她亲眼见到了一年多前照片中那个被劈开半边脸的疤痕,只不过真实的情况比照片中更加恐怖。
“对不起,对不起。我……你……我想从你阳是借过爬一下, 对不起……我是你隔壁的邻居, 我忘记带钥匙,反锁门了……”许小蔓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嘴巴却还是结结巴巴,把话说得颠三倒四。
“进来吧”木森沉着脸,转过身带头往阳台走去。
“谢谢!”许小蔓点点头跟了进去。她觉得自己像是进了一个垃圾站更确切一点,屋子的地板上堆满了东西,衣服、袜子、纸板箱、方面便的盒子,各式各样的饮料瓶,还有快餐的泡沫盒子,毫不夸张地说,地上几乎连个落脚的都没有。房间里弥散着一种难闻的气味,还夹着一股淡淡的腐烂的味道,简直比夏天的垃圾场更脏、更乱。
走到阳台,许小蔓才意识到似乎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两个阳台之间的距离起嘛有一米五,她还没站上去双腿就开始发软了。倒是木森身手敏捷爬上了阳台,在她还没有从惊悚中反应过来时,就已经跳进了阳台,然后从里面帮许小蔓把门打开了。
回自己的屋子后,许小蔓打开电脑,找到了那个一年多前的报导。没有想到,那个报导上深夜与人博斗,赤手空拳抓了两个杀人犯,风光无限的英雄,竟然就生活在自己的隔壁,而且是生活在这样一个环境里。
许小蔓想起一篇曾经看到过的小说《被遗忘的痛楚》,讲得是一个在风潮中被推上了顶峰的战士,在风潮过后回归平淡时变得极不适应。当人们不再讲那个时代的英雄时,他却始终念念不能释怀,然后一直到死,他都活在那段曾经去各处作报告讲演的光辉岁月里。讨论时公司里有人批判是英雄的光环害了他一生,也有人说他虚荣。只有亚瑟不解地问大家,他为什么不去工作而要作报告,而他作报告又为什么没有酬劳。许小蔓也很难理解那个特殊时代发生的里的事,却颇为文章里那个主人公曲折而悲剧的命运憾慨,而现在她隔壁那个人难道在重复……
自从有了那一次交集后,许小蔓在阳台晒太阳时,也会朝隔壁阳台上那个影子笑一笑。当然木森还是闭门不出的状态,而且许小蔓发现他的阳台上从来不会有衣服晾出来,这个男人生活在封闭的世界里。许小蔓莫名地担心起他会不会像《被遗忘的痛楚》里的主人公一样,活在以前的光环里走不出来。
泡了杯茶走到阳台上,许小蔓又看到了那个在窗帘后面的影子。突然决定跟他打个招呼:“哎,我看到你了。”许小蔓朝隔壁的阳台喊了一声,窗帘后面的身影一闪消失了。
“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许小蔓连忙又追了一句,窗帘后面还是没有动静。
“木森,你给我出来。”许小蔓这句话见效了,窗帘后面露出了半个蓬头垢面,披头散发,胡子拉渣的男人或者说怪物更适合一点。
“我知道你是谁,木森,对吧?”许小蔓对着那个男人扬了扬得意的眼神。
“木森已经死了。”对面冷冷抛来这么一句后,然后男人消失在窗帘的后面了。
许小蔓呆住了,在阳台愣了好一会儿,缓缓走回到房间,找出曾经的报道。所有关于木森的报道都是宣扬的是见义勇为的正能量,后续的事,没有了吸引人的热点,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不谈。许小蔓对着电脑陷进了思索,“是不适应烟花后的寂静?”,“还是他不想见人”,“又或者怕被人嘲笑?”,“难道他失去了工作?”都对又像都不对,最后一个可怕的想法跳进许小蔓的脑海,“他和自己一样在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