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记忆里有一座老屋。老屋很老、很破、很旧。
从院子到老屋的一条小径铺上了碎石子,石子之间被青葱的矮矮的小草填满,赤脚踩上去毛绒绒凉丝丝的,一点也不膈脚。
顺着小路到老屋的门前,仰头看去。长条石头砌得墙,嶙峋的砖石有着粗粝的美,缝隙之间是笔直的雪白抹灰,绿色的藤蔓爬满了墙壁。因为历经阳光雨雪的敲打,老屋逐渐老去,默然不语。然而即使如此,曾经种下的栀子树却朝气蓬勃地成长着,它们占据了老窗下的大片空地,热辣的展现自己的生命力。
我有多久没有回来了呢?我伫立在门前沉思。四周寂寥无人,只有隐隐的栀子香和暗流涌动的热气浮在我周围。
我有多久没回来看过老太爷了呢?
太久了!太久了!我的心里不免漫上遗憾的心绪。
我曾在这里度过我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老太爷那时身子健朗,经常在院子里陪我嬉戏,给我捉蝴蝶、钓小蝌蚪。我成天吸溜着鼻涕,迈着小短腿追着老太爷矫健的步伐,随他去隔壁串门,随他去街上赶集,随他去地里除草摘西瓜。那段时光记忆里是栀子花香、热烈的阳光、我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和老太爷爽朗的大笑。
我十岁时离开了这里,去了父母所在的城市里读书,从此住进了狭窄的小房子里。这里没有漂亮的院子、没有窗下的栀子花,更没有老太爷。我是哭着走的,我说我明年放假的时候一定会回来的。老太爷点点头摸了摸我的脑袋。
小孩子的记忆太过短暂,她的承诺也不值一提。搬到城市后,读书生活有很多烦恼,同时我也有了同龄的朋友,我开始逐渐忘记了老房子,也忘记了老太爷。
我没有意识到老太爷将从此一个人守着他的老屋了。
转年的暑假我没有回去,老太爷寄来了家里种的橘子、杨梅,我吃了。再过一年的寒假我回去住了三天,新年一过就匆匆回了家。从此之后,只有过年才会偶尔拜访老房子。伴随着父母的皱纹和老太爷逐渐佝偻的身影,我逐渐长大。
我这次回来是为了料理老太爷的丧事。他去的很突然,夜里回来摔了一跤,然后被送到了医院,然后老家的人通知我,我匆匆地赶回去,只看到一个弥留人间的老人。他额头的皱纹深的像刀子刻过,浑浊的双眼看不清身边的人,一句话要大声说三遍才能听得清。他从前健壮的腿脚变得虚弱无力,他摊在床上等着人来理理他。
我没有与他做过多的告别,他就走了。我第一次真正的接触死亡。我在短暂的年轻的生命第一次被衰老和死亡当头打了一棒。原来老去和死亡的真正含义是消失。
我推开老屋的木质门,沾了一手灰。岁月剥蚀了木门上的红漆,斑驳的底纹已经显露无疑。门打开的时候吱呀作响,时光的光线照亮了空无一人的老房子。这一刻,熟悉的味道淹没了我。屋子的角落里,朦胧的灰尘在金色的阳光下飞舞。
那些短暂的埋藏在脑海身处的记忆开始涌现。原来他们只是被嘈杂的生活所掩盖,我并不曾真正的忘却。
我想你了,老太爷。
我从客厅走过,桌上摆了一个老旧的玻璃瓶,里面的水浑浊的泛黄。几条木质小矮凳随意得散落在桌子旁边,其中一条四脚朝天,像是曾经有人在这里坐过,然后起身的时候撞翻了它。
我从厨房经过,老式的灶台穿上了一层灰衣,蓝色雕花的白瓷碗卧在五斗橱里,柴火静静地趴在灶台的膛炉后面。这里曾经有一个人孤独地烧火做饭。
我从卧室经过,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破旧的书桌和矮矮的衣柜,还有一台老旧的电视机。这里曾有一个人静静地听电视里的欢声笑语。
我从窗前经过,生了锈的锁和贴在窗子上的窗花挡不住阳光和栀子花香。
漫长的寂静无声里,我孤独一人。
我打扫了一遍老房子,拂去了落灰,修剪了窗前疯涨的栀子花树。
我把客厅玻璃瓶里税换成了清水,在里面插上了一只栀子花。
然后,我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