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长的青春期，正好撞上母亲的更年期。烈火碰上干柴，不用点 ，一碰就着。那时候的真实想法，我与母亲在这世上，本该活一个，要么她死，要么我亡。为何两个完全不搭调的人，会被安排在一起，还是以母女的关系存在。这样的关系，使得我们互相瞧不上，却又互相纠缠。
那时的母亲，跟父亲关系决裂，那时的我，步入高中之后，学习成绩一落千丈。母亲抡起巴掌，打得一次比一次狠。“废物！”被骂得久了，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无用之人。比起远在大城市拼搏的姐姐们，我除了能吃之外，没有一样超得过她们；比起那个学习成绩远比我优秀的弟弟，他的未来，是康庄大道，我的未来，是阴沟脏渠。一年见不上几面的父亲，偶尔回来，寒着脸，沉默寡言地看着一家子人鸡飞蛋打，那时我满怀希望，父亲带我远走该多好。
母亲红着眼：“你就这么恨我？”她手里拎着那本日记。
我震惊转为无法面对，慌乱地不知所措：“你怎么可以看我的日记？”
母亲情绪奔溃，我冷漠地转身走开。就像我在奔溃地时候，她转身走掉那样。彼时的我们，除了互相往对方心尖儿互相扎刀子外，不会安慰。
例如，我寒着脸质问她：“你的男人为什么不回来？你自己一点儿反思都没有？”
例如，母亲眼梢都裹着轻蔑地看着我：“你配谈未来吗？”
那时候的我们，都认为对方压根不会在乎彼此的真实想法，看着对方痛苦难以遏制，爬上眉梢眼角，心头难解的压力，得到宣泄。
母亲信奉挫折教育，她总是认为，夸赞自家孩子，应该从别人嘴里发出。亲妈能做的，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挫伤孩子的锐气。越挫越败，那就是懦夫，不配活着。而我，恰是那个越挫越败的典范。
已经如此，干脆破罐子破摔，放弃学习，放肆地挥霍自己的青春，城墙上的春草带着的光，都刺激地我泪流满面，我没有父爱，母爱也没有。
两个人吵架更甚，母女两个从院子吵架吵到屋内，专捡对方的痛点下手，已经跟母亲一样高的我，牛犊似地宣告着我的独立，“不要管我！”成了我的口头禅。
彼此挣扎着走过了我的青春期，母亲也度过了自己的更年期。我们已经相隔在两座城市，初来乍到，我喜不自胜。没人在我耳边聒噪，没人再叮嘱我这样那样，我以为我真的独立了。
直到某一天，母亲颤颤微微来到我工作的地方，见到我，扑上来，捧着我的脸，“你过得好不好？吃的怎么样？住的怎么样？”
我呆愣着不知如何应答，我内心在呐喊，离开你，我过得很开心。新的环境，新的朋友，美轮美奂。此时的我，已经许久没有联系过远在老家的母亲，新鲜的天地，早已经晃瞎我的眼睛，心也跟着飞了出去。
人只会记得那些伤害自己的事情，却容易忽略掉伤害他人的事儿。
“我最近总是想起，你上学的事情，那时候，我对你怎么那么苛刻，你置气不吃饭，我就任由你，你睡不着觉，我只顾着埋怨你。”絮絮叨叨地说着过去那些琐事，陷入恋爱的我，没有时间计较过去那些事情。
年轻时候的我，对外人记吃不记打，对家人却睚眦必报，我放大了我过去所有的痛苦，拧着一股劲儿，理直气壮地隔绝了我和家人之间的联系。
直到，我失恋，受伤。母亲连夜坐车过来，她什么都没有说，我再次将所有的过错归结在她身上。我在哭喊，我在斥责，我在咆哮。母亲一言不发，她萎下身子，承受着我的怒火。
母亲说：“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再不济，你回来，我养着你。”
我在社会上跌跌绊绊，母亲一路担心，表面却云淡风轻。私下里，她一次次地叮嘱其他人，对小妹好一点儿，她总是受罪！
我捂住耳朵，闭起眼睛，不愿意去想她为我操碎的心。我以为我是坚强的，可以独立，自己走出自己的人生。我试图走出过去的阴影，我以为那些母亲带给我的伤害，是我这一生都解不开的结，没有孩子之前，我没法儿挣开死结，固执地认为，我以后人生的这些经历，皆是因为母亲引起。
我结婚，生子，而后生病、住院。永远都是最后一个通知母亲。姐姐们忍不住，问我：“你还想怎么样？妈没有欠下你什么，你走的弯路跟妈有什么关系？这么多年，我们没有一个人知道你的想法，妈一次次叮嘱我们，一定要对你好，她对你的牵挂，你从来都假装看不见。你一直揪着过去不放，你为什么不想想妈的难处？”
我什么都不说，也不愿意想。我自以为是的认为，母亲的儿女中，她最不喜欢的就是我，我远离她，她会活得更加舒服。
孩子在满地爬，我心眼仿佛被牵制着，跟着孩子在走。我抖着心，忽然放声大哭，这么多年，我缩在自己的心房里，自顾自地认为母亲不够爱我，儿女太多，如此优秀，我总是在原地踏步。我活成了她曾经说的那个样子，苦难频生的现实，没有未来。
我却没有低头审视自己的过错，也不肯回头看看母亲殷切地等待，我残忍地一次次伤害着母亲，不愿认错。我不肯体谅她与父亲之间破碎的感情，带给她的伤害，遭受背叛的人是她。我年少的时光，她的心该痛到何种程度？
“妈——！”
“嗯——！”
“我周末带孩子过去看看你！”
沉默······
“你带着孩子，路上注意安全！”
母亲记得我爱吃得菜，记得我爱喝的茶。盯着我：“怎么瘦了！照顾孩子很辛苦的！”
天底下，只有自己的亲妈才会关注自己，旁人只顾着怀里的孩子憨不憨实，俊不俊俏，没人会管抱着他的大人，整日整夜睡不上觉，不眠不休照顾孩子的艰辛。
我不敢提起过去，应该道歉的话，在嘴边被咽下去。母亲也不提，她一个劲儿地往我碗里填菜，絮絮叨叨只念着我的辛苦。
曾经，我的母亲打起我来，狠，那股劲儿似是要把我碾碎。我长大了，她老了，嘴里心里没完没了挂念着我，心里装着的爱，猛，裹着一股强烈的感情。原来，我们在往后的岁月里，记仇的是孩子，宽恕的是母亲。谁的人生不犯错呢？饶人的智慧，母亲先我一步明了，还好，我们在活着的时候，彼此都在弥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