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志-01

引子

醍醐,乃九重天上甘露池司酒的小神。近来,天上不大正经的神仙越来越多,但正经的事越来越少,所以各殿间闲时来来往往不少,常会搭个台拼个桌聚聚,另外,还有些个很是嗜酒的神仙。所以,三三两两,总会有仙家来醍醐这儿讨点酒喝。

醍醐觉得,干这行没别的好,就是听到的八卦多,乐事趣事风流事,大事小事伤心事,只消他从池底抄出他妙手酿制的百年桃花浆,斟几杯,便没有扒不出的八卦,掘不开的口。但一般听过的,听了便算过了,不掀波澜,不起涟漪。

对此,醍醐深以为荣。

直到洪荒六十万年后的某个零头日,至于像醍醐这样的糊涂神仙,为甚能确确记住这混沌日月年轮,只因万年盛典刚刚过,天上大大热闹了一番。那日,醍醐正坐在碧宸殿后的菩提树下在打瞌睡,现任的司命神君风风火火地提了把剑到跟前,很有势头地威胁道:“醍醐老儿,你需把三万年前那火凤的事与我分分毫毫地讲清楚。否则,哼哼……”

醍醐没怎么醒,迷迷糊糊的问道:“若不说,你将怎地?”还没等司命君说出一番狠毒的话,醍醐却又似有所悟道:“你是说那从昆仑北山跑来的小火凤啊,我说我说,你且待我细细回忆下。”

彼时,司命觉得此仙忒缺骨气,才堪堪亮出武器便乖乖招了,没有成就感。一般我们神仙做事,需多灾多难,那得来的正果才是甘甜,醍醐招的那么快,没意思得紧。

其实,醍醐早就憋得难受,想找个仙友倾诉倾诉来着。但有些担心这等秘事抖出来会影响其坦荡的仙途,不大敢说。正碰上这么个送上门的,便顾不得矜持了。即便以后问起罪,也可说是“屈打成招”。这样看来,醍醐还是个灵泛的仙。

三万年,不知可掩下多少风华,可淡去几多风月。


第一章

辛梓常常与我感慨,羽族大不如从前,使得他喜欢回顾过去的荣光史,总讲些帝俊父神为天帝时羽族厉害的事迹。可这天地间再无金乌,最后也是最强大的金乌,也在诸方神魔混战之中消逝。我觉得这都是些无聊的自我慰藉,已逝的荣光除了聊以满足,现下卑微之众可笑的虚荣心,便无作他用,且更衬出此时的凋敝和颓败。可我会耐着性子,隔个几日就听听他的絮叨,因为作为一名末微的神仙,漫漫岁月,也总是把日子反反复复地过,且我难得其他羽族神仙的青眼,辛梓是唯一一只不会嫌弃我连品种都没有确定的毕方鸟。说到底,我是只黑户的神鸟,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一无所知。

此方天地,以龙族为天地诸神至尊,高居九重天。羽族据昆仑之北,繁衍生息,因是神之遗族,不忌七情六欲,倒也不乏烟火气息。除去三清山各上仙皆戒情欲,清六根,苦修道法,天生仙胎者万年不出其一,倒不是仙者禁生息,实在是但凡修习道法至臻皆少欲寡爱,对情之一事,不感冒,于双修这门玄妙学问的领悟便匮乏得很,实是一大憾也。而后神族和仙家交涉愈多起来,就像凡界所谓民族融合一样,渐渐也不大切分的那么仔细了,仅遗留三清山上为数不多的上仙保持尊位仙统,神和仙早已不分家,浑言无异,析分有别,神仙神仙是也。加之现今世风腐糜,也少有潜心修道者,皆沉爱欲贪恋,让正统的仙之遗族越发凋零。

倒是鸠灌,这只老巴巴的鸟儿曾很有深味儿地说过:“情之一字,妙不可言。似你这般钝资,领悟不得。”我通共见过他三次,我们的初遇也是去寻辛梓时,辛梓不在,却见一翩翩儿郎倚在毕阳轩前的一颗折枝碧洗树上,我想他也原是来候着辛梓的,和我抢人,所以对他也没有一颗亲切热诚的心,我们俩大眼瞪小眼(当然是我的眼睛大些),最后他耐不住了,一不小心就和我搭上了话,彼时的鸠灌喜摇一把折扇作一派风流公子状,我不懂这种公子哥儿的调调,紧了紧身上单旧的破衫,很不解地问了句:“你很热吗?”

他顿了下,憋着气纠正道:“这叫玉树临风。”

原来玉树临风的风是扇子扇出来的,我又为我自己增长了见识而暗暗高兴,于是把他看做个人物。但是我还是觉得他煽得没有灶婆婆好看,因为他煽不出好吃的东西。后来他知道了,没成想此事不幸地终结了我们脆弱而短暂的话友关系,过后他瞧见我都不怎么爱搭理我了,还颇有些敬而远之的意味。所以,我觉得我的个性不适合交朋友,从此打算做一朵孤独寂寞冷的高岭之花

转眼便入了三月,便有丝丝暖意散了开来,锦绣林里桃花应季而开,香味沉沉勾人眠。此时距离我睁眼已经两百年有余,我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已经在那一场长眠中忘却了一切,不知过去,不盼来年。犹记得两百年前,我醒来看到的第一个活物便是辛梓,他当时坐在离我不远处的暖玉石上,不知在作甚,也没在意我,最后发现我一直望着他,也只是淡淡地打了个招呼:“醒了?”我没理,还是望着他,一动不动,感觉过去蛮久了,他终于问道:“怎么了?”

“饿,好饿……”我配上很虚弱的声音,为了佐证这一残酷的事实。

“哦,对,你睡得太久了,灵力支撑不住。”一副略微惆怅的样子。

“我一直在等你问我饿不饿。”我很认真也很委屈地回答,委婉控诉他不该对一个这么虚弱的朋友。

“……”

后来,便是他领着我在这妙音谷留了下来,其实主要是我没有想去的地方,也不知道外面到底有什么好玩的。而且此地风水很合我意,但我想既然天意让我在此处醒来,便也有在此处安定下来的理由。

后来,我知道他便是辛梓。他对我的态度很是微妙,有段时候我一度怀疑他是不是暗恋我,我与他说了我的疑惑,当时他听了嗖地一下远离我三丈,听到天方夜谭表情也不为过如此,从此对我便是一副明明想要靠近却不敢的谨慎态度。我想,他是被戳穿后羞涩得很。

三月中旬的一日,我正打着瞌睡,“蛮蛮--蛮蛮…”辛梓又在魔音灌耳,我不耐烦理他,他从来也没什么正经事,准备继续好眠。但奈何他竟用了羽族的绝技——天音。这样子暴殄天物,正该让雷刑劈的。天音,是羽族天生神技,成年的羽族子孙,历劫成功,便可将声音催发传至千里之外,且嘹亮悦耳,久久不绝。术法内功修习的越好,便越动听越有穿透力。更甚者,可为杀人利器,震脏伤腑。

待他至跟前,我已被他的天音催醒得差不多了。愤慨地警告一句:“臭辛梓,再扰我清梦,待下次灌你一杯千日醉,拔光你的毛。”

“毛羽易再生,千日醉难得。”他整个焕发出一幅欠收拾的样儿,我做梦都想有一天有个厉害的妖磨一磨他。

“有事说事。”我举着云袖偷偷打了个哈欠,否则辛梓便又会批评我侮辱他的天音。

“天帝添了新孙欢喜不已,据说降生时祥云万里,百鸟朝贺,很是不一般。羽族南芸女君差我做个使者,送送贺礼。”辛梓一幅很沮丧的样子。我料想,难道是羽族拿不出像样的东西,便遣了辛梓这个倒霉的去做这“出头鸟”?

我把这疑惑说与他听了,没成想辛梓一改往日放浪形骸模样,凑到我耳边很是神秘地对于我:“非也非也,正是礼物太过贵重,女君才派我等末族好掩众仙耳目,免去劫灾。所以让我也挑一个最不起眼族友的同去贺喜。我思索了半日,把谷中众神皆滤过一遍,最后才想到了你,顿然了悟没有谁比你更默默无闻了。”

“不去!”我立马回绝,好似有神识指引般。我看辛梓神色一紧,觉得不好意思,这样直接貌似有伤他脆弱的心理构建。于是顿了顿补充道:“那九重天甚远又没意思,我驱云之术你也是知道的,修习得乱七八糟。”不知为什,我心里直觉对那个诸神众仙仰崇的地方生出些许抵触,有些蛰伏的情绪似乎随时会喷薄而出。

照辛梓死缠烂打的个性,我料他革命尚未成功定会再接再厉,没成想他做一脸惋惜状:“如此甚是可惜了,女君谅我俩个劳苦,特赐了玲珑果百里香作赏,今儿个看来只得我独享了。”说罢就要转身离去。

蛇打七寸,切中要害,辛梓把此招十成十用在我身上了,那两样东西都是我盼星星盼月亮,念叨了千百回求而不得的,所以我立马毫不反抗地屈服了——我去!

玲珑果无花而生,数百年乃熟全看机缘,不且可采摘,蒂落而成,触地即化,需在落地前用灵力兜住而后存放,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仙果之王,食之甘甜清沛,最最特别之处是此果食后口齿留香三日。而百里香更是与千日醉齐名的美酒,千年难得一坛。不知道为甚,我对果子和茶酒情有独钟,毫无抵抗力。

而且,我对茶酒二道似乎有些天赋,辛梓还赞过我的手艺。其实我也没正经拜过师,只翻了几本茶理酒典,竟然很得章法,烹茶煮酒手法流畅自然,仿佛生在骨子里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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