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默呆呆望着窗外,屋外秋雨绵绵,一阵寒风透着缝隙吹来,王默不禁缩了缩脖子,又给自己加了一件衣服,尽管此刻的自己犹如豪猪般臃肿。
冷,彻骨的冷。
可是印象中,秋天没有这么冷啊。王默回想起小时候,自己最爱在天冷的时候和弟弟围在火炬边,听爷爷讲故事。
一边烤着火,一边吃着红薯,一边听着故事,多么惬意。王默想道
弟弟现在还好么,王默又惦记起他的弟弟。上次见他还是在前年年三十吧,很久很久没有联系他了。
一声清斥将他拉回现实,“杵在那里跟桩子似的干啥,赶快毛豆剥了,等会再去接孩子,还有,你那课本堆在那有什么用?占地方不说还都发霉了。要我说啊,你再不处理掉我就给你全扔咯!你有没在听啊你!”
关上门,将声音隔绝在门外。迎面又是一阵寒风,王默下意识的缩了缩头,裹紧了身上的大衣。
扫了一眼门前的老歪脖子树,王默撑起伞,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胶鞋因为泥巴而显得格外沉重。
(一)
王默这名是他爷爷王子安起的,王子安年轻时当过兵,参加过朝鲜战役,勋章奖章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王默和弟弟王腾由爷爷一手带大。自从记事起,哥俩就从没见到自己的父母,每次看到别人家的孩子在父母的关爱下成长,哥俩看了除了是羡慕就是羡慕。
王默清楚的记得自己16岁那年冬天,寒风吹在铁皮壳的房子上呜呜作响。
冬天,对每一个老人来说都是个熬不过去的坎,对于长年患有支气管炎的王子安来说更是犹如鬼门关。前几年依靠政府救济加上邻居帮忙还能勉强凑合,今年怕是熬不过去了。王子安想着,打了一辈子仗,从山海关到南京再到鸭绿江,生生死死已经看淡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自己走了,两个孙子怎么办?
想到这里,王子安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王默连忙将热好的中药用勺子递到王子安面前。喝了一口,王子安伸出颤抖的手示意王默扶自己坐下,问道王腾回来了么?
王默摇摇头说道,爷爷小腾他快中考了,学校组织补课,怕是要迟点回来。
听罢,王子安捂着自己的胸,又咳了许久。
我,我可能不行了。
王默听了顿时急了起来,不会的爷爷,我送你去医院,咱们现在就走。
王子安激动起来,又是一连串的咳嗽。你,你听我说,咱,咱家现在不剩多少钱了在我身上用,不划来,,不划来,你和你弟。话音未落,一口气没喘上来,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王默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到的医院,从到了医院,自己就死死盯着急救中几个字,身边孩子的啼哭,来来往往的人群此刻仿佛两个世界。
再见到爷爷时,以往红润慈祥的脸上如今只剩下铁青色,他自然知道会发生什么。拉着爷爷的手,真硬啊,他想。人死后就是这样么?
(二)
丧事办的很简单,其实也没办法大操大办,老爷子生前也没认识几个人,除了战友就是首长,可是一个个的都先王子安一步去了,再加上家里没什么亲戚,葬礼冷冷清清。
王默和王腾从殡仪馆出来时,身上已经不剩下多少钱了,这些年除了给老爷子治病,逐年上升的学费给本就不富裕这一家雪上加霜。
王默和王腾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路无语。回想起爷爷临终拉着自己的手,让他一定好好照顾弟弟,王默就觉得心里堵的慌。
回到四面漏风的铁皮房中,王默盯着堆有一人高的课本,翻开,贪婪的吮吸其中的油墨香。
有限的金钱只勉强够一个人继续读书,王默选择了辍学,在老师和同学们的注目下,他走出了南明市第一高级中学。
王腾不是没有劝过哥哥,但是是人总是有私心的,谁会希望自己放弃读书机会呢?何况,这也是哥哥先提出来的。
背着包,王默和弟弟走出了房门。默默盯着门口的歪脖子树,他又想起那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自己和弟弟荡着秋千,爷爷在一旁抽着烟斗,呵呵笑着。
王默闭上眼,再一次回想了当时的情景,在岔路和弟弟分道扬镳。
(四)
王默去了工厂
因为年龄没有达到招工标准,王默花了点钱才从招工那里获得许可,但并不能享受普工待遇。
“我跟你说,小老弟,这事查出来了我们得倒霉”招工的人事这么回复王默的。
将不甘默默藏在心底,他开始了没日没夜的倒班和加班。
弟弟也很争气,一直保持着前三名的水平。
在弟弟收到通知书的那天,从不喝酒的王默第一次喝醉了。他觉得这些年吃过的苦受过的累是值得的,他对得起爷爷对自己的嘱托。
王默开始谋划自己的生活,这些年他有什么呢?经常熬夜的他头发大把的掉,长期作息不规律让他换上了严重的胃病,加上长期干重活,腰已经直不起来了。现在的他,活像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大叔。
王默有过一段无疾而终的恋爱,但因为女方嫌弟弟是个拖油瓶还是分手了。
后来,经人介绍,王默才总算有了个家。就这样,相识不过三个月便举行了婚礼。当时已经参加工作的王腾专门向公司请假,飞了回来,前前后后为哥哥忙上忙下。
王默看着弟弟忙前忙后的身影,老练中又透着些许世故,不禁有些陌生起来。那个从前之后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男生,如今终于成熟了
又过了几年,王腾职位一升再升,如今已是一家跨国公司高管。不久,又与一位家庭不错的女孩订了婚。
王腾和爱人第一次邀请王默一家吃饭,是在一家叫不出名却装修富丽堂皇的酒店里。王默第一次感到了拘谨,看着桌上侃侃而谈的王腾,王默发现,王腾真的长大了,不再需要自己的帮助了。此时此刻,王默有些分不清,到底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那顿饭是王默人生中吃过最尴尬的一顿饭,王腾老婆有过留洋经验,谈吐优雅,反观王默的老婆举止犹如市井妇女。第一次,王默感觉到了地位的转变,感觉到了他与弟弟的差距。
这种转变是非常微妙的,以往无话不谈的兄弟,如今却又如云泥之别。
那天晚上,王默喝了不少酒,回到家时头脑却依然清醒,他望着那些发霉的课本发呆,不禁想到
如果当初自己自私点,今天的自己怎么又会沦落到如此地步?自己当初也是南明市第一高级中学年纪前三啊。
王默自己都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五)
王腾结婚那天,王默还是去了。
因为长辈都不在了,王默和王腾的岳父岳母以及长辈坐在一桌
穿的可真是气派,王默不无羡慕的想着,老老实实将双手放在膝盖上,和当年老师啧啧赞扬的好学生一样。
在给长辈敬酒时,王腾拉着新娘给王默跪下了,红着眼感谢哥哥养育之恩,在场众人无不感动。
但王默却一直心不在焉,他不知道婚礼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婚礼上的奢华气派是他一辈子没有见过的。
他开始有些嫉妒王腾了。
(六)
雨后的泥坑里,王默牵着儿子的手一前一后的走着,停在老歪脖子树前,乌鸦扑棱棱的飞起,嘎嘎嘎的叫着。
那晚,王默在妻子和儿子睡后,拿出了从王腾婚礼上带回来的酒,吹了吹上面的灰,小心翼翼给自己倒了一杯,剩下的全部倒在发霉的课本上。擦亮一根火柴,在火光中,王默似乎又瞧见了16岁时的自己,又见到了他朝思梦想的爷爷,他又想到了那个薄雾笼罩的清晨,自己和弟弟踏上的两条道路。
(七)
清晨,老歪脖子树下多出了一堆纸灰,乌鸦飞过卷起的风,把纸灰吹得到处都是,飘散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