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光绪年间,一个秋日的午后,斜阳下的北京城显出无尽的古老和沧桑。
十几只鸽子飞过鼓楼的上空,带着悠悠的鸽哨音向北而去。
鼓楼上响起一阵隆隆的暮鼓声,回荡在紫禁城的大殿里和甬道上,正阳门外隐约可闻。
临近黄昏时,前门大街东西两边各色商号林立,街上的旗人汉人已不似正午时那么熙来攘往,贩夫走卒收起缓慢悠长的吆喝声,马车洋车在行人中穿行,街市上一片喧闹将尽的气氛。
忽听得北边有人叫着:“行人避让!——行人避让!——”两名骑马士卒喝开人群执鞭南来,一架四抬蓝轿紧随其后,几个蓝袍轿夫肩扛横杠卖力行路。
一街的男男女女避让开来,又重在轿尾汇合。
军马和蓝轿行至珠市口北街赣宁会馆,前方一个杂耍摊挡住了去路。
人群中两个红缨帽长袍士卒高声驱散围观民众,一群长辫男人回望避让。
正在此时,会馆二楼的一孔窗户里,两个蒙面男子搭箭拉弓,嗖嗖两声,羽箭射中蓝轿。
近侧两个轿夫猝然一惊,抬眼观望,窗口里两张长弓又绷满了弦,不及反应,快箭再次射向蓝轿。
马背上的一个士卒仰头一望,对轿夫们大喝:“上!抓住活的有赏!”
轿夫们放下轿子,纷纷抽刀出鞘,冲入会馆大门,奔上二楼。
领头的从一间屋子的前窗一瞅,一个挎弓男子跨出后窗消失不见,大喝道:“嗨!停住!”冲入屋内,未及跟前,窗下传来兵器相接之声,上前探身一看,原是那两个骑马的士卒从一楼后门奔出,与刺客激斗成一团。
四人之间刀光闪耀,两个长袍刺客舞动弯弓迎战,士卒旋刀砍刺,密不透风,两张长弓一一格开。
楼上后窗跳下四人,纷纷挥刀冲向刺客。
两个刺客奔向院墙,纵上墙头又倒空翻身,出脚一踹,各中一个轿夫,轿夫登时倒地。
两个刺客脚跟站稳,抢上前将长弓往另两个轿夫脚下一套,勾住黑靴猛一抽拉,立时将其摔倒,两把牛尾腰刀铮当落地。
旁边一个士卒疾思片刻,奔向大堂后门,另一士卒见势,扬刀上前迎战,两刺客取箭搭弓,一前一后对准了他。
方才事发之时,街上的众人见轿夫们拔刀冲入会馆,纷纷惊呼逃散,几个胆大之人围到蓝轿四周,发觉轿里空荡无人,惶惑地瞅向会馆,驻足观望。
此时,又见一个士卒疾奔出来,插刀回鞘,跳上棕马,一扯马缰,频踢马肚朝北驰去。
会馆后院的那个士卒见腹背受敌,疾速掷出长刀刺向一人,转身一扑,扬手抓住射来的羽箭,身后嘣的一声,似是弓弦断开,长刀当啷落地,不及面前的刺客再搭一箭,士卒飞出一脚,踢开长弓,一把将手中箭支刺入那人左臂。
那刺客脸色狰狞,叫道:“快!失毒散!”
士卒抬头看时,一个瓷瓶飞了过来,那人接在手中。
听得身后响动,士卒旋即转头应战。另一刺客捡了长刀,直直砍来。
士卒心中惊惧,接连躲避,仓惶间红缨帽掉在地上,终是逃脱不得,手臂腰腹被划了几刀,正自绝望,会馆大门前传来一声:“就是这儿!方才人在后院!”
三人闻言一愣。
一个刺客说:“我们走!”两人奔前跃上墙头,一纵而下。
那士卒急望会馆大堂,一屋子手执长矛的士卒冲进后院,为首的是都察院西城兵马司指挥使吴希龄,生的阔面黑须,腰壮身实,声坚词硬地问道:“刺客何在?!”
那受伤的士卒回道:“两人刚刚翻墙逃走,有一个臂部中箭,速速越墙去追!”言毕跌坐在地。
吴希龄向一众士卒下令:“快追!我不要尸首,把活人带回来!”
几十士卒翻墙追去。
吴希龄留下两人抚恤受伤的士卒和轿夫,自己也翻了出去。
到得胡同里,他见士卒们分南北两路奔去,踌躇一下,对两头的带队者大喊:“把这一带围住,仔细搜查!”
观望一阵儿,吴希龄又越墙回到院中,向那几个轿夫询问情况,很快又来了一拨士卒,遂遣去追捕。
问清事情后,吴希龄对士卒和轿夫们嘱咐道:“你们先守在这里,我去一趟内城。”随即穿过大堂,出了大门,跳上青马,扯缰催马朝旧刑部街奔去。
都察院大门左右两墫石狮爪按石球,吴希龄催马驰来,跳下地面奔进院门,到了六科都给事中兼五城御史范继宁的堂内,单膝跪地禀报:“范大人,龚汉珍已露头!方才,您设下的空轿在赣宁会馆外遭遇行刺,刺客至少有两人,眼下我们正在追捕!”
范继宁丰神俊逸,须眉威严,体态雄实,望之令人心生敬意,却不畏惧,听得心腹干将如此报道,神色一变,站起来问:“你们去了多少人?”
吴希龄回道:“九十多,五城协同追捕,西城、北城、中城、南城、东城兵马司都去了人,赣宁会馆一带已被包围!”
范继宁走出书案,说:“好!一定要把那两人抓住,只要活的不要死的!事成之后,我给你重赏!”顿了片刻,又说:“你去派人传我的命令:五城兵马司各自抽调士卒,赶赴公羊胡同,护卫我的府邸,另外派士卒去前三门和外城七门,严加把守,不得放走一个可疑者!”
吴希龄着即领命,又问:“是否通报步军衙门?”
范继宁说:“你先自去,我来安排。”
吴希龄离去后,范继宁唤来一名院吏,下令道:“立即去步军衙门通报,让守门人重点拦截盘问从宣武门、崇文门入城者!”
在一旁静听的六科左给事中庞经年走上前来,范继宁看他一眼,说:“姓龚的即便再诡诈狠毒,还是失算了。”
庞经年点头道:“范大人棋高一着,龚汉珍,这回怕是末日临头了。”
范继宁的目光从门口收回,说:“但愿希龄此次不再让人失望……”
一个院吏进来急报:“范大人,曾大人召见您。”
范继宁一愣,匆匆出门,行至左副都御史曾怀荫的堂内,见礼之后,说:“曾大人,龚汉珍的卒子入网了。”
曾怀荫扶起他说:“我已知情。龚汉珍来势凶猛,可是也逞不了几日凶了。你我同生共死,我会保你安然无恙。”
范继宁面色忧虑,说:“也不知道凶手是他从哪儿找的,背后还有多少,这回能不能尽数收拾。”
曾怀荫听了,说:“不管来者何人,都不可怕。抓住一个,就等于抓住了全部,你不必多忧。他这案子,我一定给他办到底。来多少人,我让他赔多少!”
范继宁心头一振,说:“抓到人之后,我来审问。今晚,您最好不要回府。”
两人又商议一阵儿,气氛逐渐冷淡。忽有一士卒进门禀报:“范大人,您府上家丁着小人来报,令子范渊今日出门未归,夫人焦忧,盼您回去。”
范继宁一时又惊又怒,惶惧难安,话音都变了色:“曾大人,下官务必回一趟家。”
曾怀荫说:“去吧!多加提防!”
范继宁说:“您多保重,我先告退。”
回到堂内,范继宁匆匆换了常服,叫来几个亲信,吩咐道:“吴指挥使脚步太慢,你们速去五城兵马司传令,让各司速派十人往公羊胡同集结。快去!”
那几人齐道:“嗻!”随即转身而去。
范继宁又唤来两个近身侍卫,向一人要了腰刀,抽出刀来,刀锋上泛出一层寒光,说:“你们跟我回一趟家,今夜怕是会有一场恶斗。”
两个侍从回道:“为大人效力,小的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