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那些在青春期做过的事,我发现自己是一个特别晚熟的人。当初中的同学都在议论班级里哪个女生最漂亮,谁谁谁又追到了哪个女生时,我还在足球场上追着那个盘带技术极好,体力又好的高年级男生跑。我几乎没有一次从他的脚下断下过球,直到他那次不小心崴了脚,躺在地上打滚时,我终于尝到了从他的脚下断球的滋味,我猜想他这辈子都不会忘了我,在他最痛苦的时候,我是那么冷酷地从他身边跑过而看都没看他一眼。他的生命在我眼中远不如一只足球重要。更何况那时他的痛苦还曾带给我一丝快慰。
其实,我是个踢后卫的。那是班级里所有男生都不想踢的位置,那些脚法又好体能又好的男生都想着怎么冲到对方的前门攻进一记漂亮的入球,然后冲着天空嘶吼,让自己看上去更爷们气一些。这也是那时能吸引女同学为数不多的方式之一。灰土扬长的足球场,数不清的荷尔蒙在飞扬,承载了少年们多少不大不小的梦想。
稍微懂点足球的人都知道,后卫这个活不仅又脏又累,而且风险极大。他的职责是牢牢守住自己门前那最后一道关口。
因为每次面对的都是对方球踢的最好的人,想要破坏掉对方的射门,对于后卫来说重要的不是技术好,而是脚够黑。而与此同时,如果你没有成功地破坏掉对方的球,而是让对方打进了一个球,就要忍受几乎所有队友的牢骚,一旦你的失误相当低级,漫骂就会如潮水一般涌进你的耳膜,那简直如梦魔一样折磨着你,让你失去所有的信心。除了那个同命相怜的守门员。
以我的身体条件本来是无法进入球队的。从初中一年级开始一直到初中结束,学校里每年一届的冬季长跑老师都会给我报名。每一次我都无一例外地拿下了倒数第一。为班级的总分贡献了毫无痛痒的一分。因为每次的前三名都是我们班的。我们班也稳稳地拿了三年的第一名。
我实在搞不清老师是怎么想的,我这一分在她眼中真得有那么重要吗?还是,还是她有什么别的企图,对我如此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我到毕业也没有搞清楚。
所以,当班级的足球队长找到我,我还以为他们是需要个跟班什么的。那时候我给自己的价值定位,也就是如此了。结果他特别严肃认真地和我谈了一次,最后将后卫的重任交给了我。
被安排在后卫的位置上,就意味着要放弃对进球的幻想。当一个人的梦想气球是被别人戳破的时候,那清脆的爆破声,比打在自己脸上的嘴巴子还让人火辣辣的难受。这是绝不能接受的事情。不进球,勿宁死。多少英气少年都将这句话的意思奉为圭臬,而硬生生地远离了足球场。而我,接受了这样的命运,我的梦想不是进球,而是进场。
人生会经历很多的场合,我们的经验就是由各个不同场景组合而成,而同样的人生场景里,也会全然上演着不同的人生。就像我在中学足球场上的经历,有些人是前锋,有些人是后卫。当前锋冲杀在对方门前,一次次造着威胁,而对方全力防守无人进攻时,我仍然要守在己方在后卫线上,有时候还会蹲下来歇会,眺望下,前方的硝烟似乎与己无关。球进了,我站起来,高举起双手,转过身,与守门员击掌相庆。一个根本与自己没有什么关系的进球,真的会那么高兴吗?
用不了多久,同样的场景还会再次上演,我仍然会悠然蹲在后卫的位置上。这与上次有什么不同呢?我好像一时也找不到不同了。
在《喜剧之王》里,周星驰说:如果你一定要叫我跑龙套的,可不可以不要在前面加上一个死字。
看到这句话,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就是一个死后卫。
到了高中,我仍然是一个后卫。没想到那时候我的技术与体能开始突飞猛进。我可以从后卫的位置一路带球杀入对方禁区,这足以让更多的人刮目相看。而在前锋脚下一次次的抢断成功,也让所有踢前锋的人对我有所忌惮。
那时候我最好的技术是头球,无论是解围还是进攻,几次得分都是经过我的脑袋打进去的。在整个校队里,我的位置是无人要以取代的。
后来,我进了文科班,班级一共只有13个男生。组建一只篮球队还勉强凑合,可是足球,没人相信我们会组织一支队伍出来。连我们自己也不相信,不过,有着同样际遇与想法的另一个文科班与我们达成了战略合作。我们决定两个班一起组建一支足球队。
就是这样一支拼凑出来的队伍,在与强大的理科班比赛时,毫无意外地屡败屡战。只是那时候,我已经不是一个固定的后卫,我踢过了除守门员以外所有的位置。而在任何位置上我都取得了进球。
在与公认的理科班最强的一只班队比赛时,我们最后以3:4落败。那一场我打进了四个球,其中有一个是乌龙。在我又回到自己熟悉的后卫位置时,出现了解围失误,将球送进了自家大门。
不过我很骄傲,那是我至今踢过的所有比赛里,进球最多的一次。
我再也不是一个死后卫了。我学着适应场上的任何位置,努力去争取进球,告诉自己没有一个球是与自己无关的,每得一分都是所有人共同努力的结果,不再游离事外。
从那以后每次站在足球场上,我都对自己讲一句话:我是个好后卫,我也可以踢好其他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