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别回头。
风把旧巷的落叶吹得沙沙作响,像一串散落的钥匙,再也打不开当年的门。
我们并肩出发,在同一声啼哭里报到,却在不同的疼痛里毕业。
——题记
一
襁褓是同一匹布,奶瓶是同一型号,我们咬住世界的姿势却天生两样。
你嚎啕得理直气壮,我沉默得心事重重。大人们说:看,一对孪生的月亮。
月亮不知道,日后会缺,会锈,会被乌云领养。
二
童年的河坝,我们把书包倒扣成战船,用柳条抽打水面,抽打课本上不敢画的感叹号。
你笑得像摔碎的玻璃,每一块都反光;我笑得像捂住的爆竹,每一秒都憋闷。
回家路上,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我们踩住彼此的影子,以为那就是“永远”的坐标。
三
后来,我们学会把“不”字说得像刀,把衣领竖得像盾。
夜店的霓虹在瞳孔里种植罂粟,吉他把心脏弦调到最松,一拨就断。
你说要南下,像候鸟;我说要北漂,像碎纸。
火车同时鸣笛,却开往相反的方向,仿佛两条平行线终于学会背道而驰。
四
社会是一只巨大的砂轮,我们被捏住后颈,贴上去,火星四溅。
棱角被磨平的同时,名字也被磨短——
从“某某某”变成“喂”,从“喂”变成“那个谁”,最后变成工牌上冷冰冰的编号。
偶尔深夜,手机亮一下,弹出彼此点赞的提示,像两盏遥远的灯塔,同时熄灭。
五
再相遇,是在体检中心的走廊。
你拿着脂肪肝的彩超,我捏着颈椎的片子,白墙把我们照得雪亮。
我们笑了一下,像两片枯叶在水洼里碰了碰,又各自漂开。
“孩子都大了。”
“头发都少了。”
短短十二字,像十二记闷棍,把曾经张牙舞爪的少年打成了沉默的中年。
六
如今,我们老了。
老得不再争论摇滚与诗歌,老得把“算了”挂在嘴边,像含着一块化不掉的冰。
老得在KTV点《童年》,却怎么也唱不到副歌。
镜子里的瞳孔,像两口废弃的井,偶尔闪过一两颗星的碎屑——
那是我们当年偷藏的火柴,如今连磷都褪尽。
七
别回头。
回头也找不到那棵我们一起刻过字的梧桐,它早在城市扩建时被锯成牙签。
找不到校门口两毛钱一串的辣片,它连配方都失传在九十年代。
找不到彼此——
你不再是那个把天空咬出一个洞的少年,我也不是那个敢把心脏别在袖口的孩子。
我们不过是两粒被岁月磨圆的卵石,躺在不同的河床,隔着整片陆地与汛期。
八
那就别回头。
让该沉的沉,该走的走。
让落叶完成它的葬礼,让河流完成它的改道。
让未完成的情义,像未寄出的信,在抽屉里慢慢褪成一张白纸。
我们曾共用同一段序章,却注定要撰写各自的尾注。
不必把“如果”反复咀嚼,嚼到最后,只剩一口苦渣。
九
向前吧。
哪怕前方是更深的暮色,更陡的下坡。
哪怕骨头里的风,一天比一天冷。
哪怕我们终将散成两抔灰,在地图上找不到交集。
至少,在最后一盏路灯熄灭之前,
我们还可以把影子投在各自的墙上,
像两棵遥遥相望的树,
不牵手,不纠缠,
却仍在同一片夜空里,
沉默地,
把星光合掌。
别回头。
你一回头,
就看见我眼眶里
那整个
不肯融化的
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