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烂记于心的电话号码,在李老汉的手机通讯录中被拉黑了。每当拿起手机时他都会不由自主地翻看这个号码,望着这串熟知的数字久久出神。这个黑名单上的电话号码说起来可就话长了。
李老汉和妻子年轻时都是村里的民办教师。妻子是独女,父母早亡,随姑母生活,高中毕业后和同班同学老李恋爱结婚,嫁到三十里外的张家庄。
李老汉哥三,他是老大。婚后夫妻俩在本村教书。妻子连着生了俩闺女,看着妯娌俩生的都是儿子,羡慕嫉妒恨。自己娘家没人,势单力薄,一心想要儿子。
七十年代只准生两胎,可李老汉媳妇一心想要儿子,一口气生了四个都是女儿,因为违反当时的计划生育政策,公社辞去了她民办教师的职务,没有办法只能回家在本村务农。
即便这样媳妇依旧不死心,第五胎终于生了个儿子。一家七口人靠老李微薄的工资,艰难度日。
老李媳妇还是很能干的,在责任田里种起了苹果树,供儿女们读书。好在五个孩子都聪明,学习也刻苦。大女儿大学毕业分到了任丘油田,二女儿和三女儿师范毕业留在了县城,并开着买卖,一个卖饲料,一个开药房,生意兴隆。四女儿留在了上海,在私企上班,收入不低。小五军校毕业后留在保定某部队。
五个孩子都有出息,并成家立业了,日子好过了,一家人商量着把老家的果树承包出去了,在县城给二老买了两间小平房,让他们享享清福。
可是好景不长,搬进县城没有几年,老李的老婆就得肺癌死了。五个孩子都有自己的一摊事,根本无法照顾老人,也没太多的时间来回跑,于是就商议着给自己的老父亲找老伴。
经人介绍老李就认识了老范。说起老范也是苦命的女强人,可强不过命。她和老吴结婚后没怀过孕,婆婆让她抱养小叔家的小子,老范不同意,就抱养了娘家侄女。为此惹得婆婆和小叔子都不高兴。
老范两口子种地都是好手,农闲老吴倒卖苹果,把侄女养大,盖了五间大瓦房,招了上门女婿。没想到侄女结婚第二年,老吴在去卖苹果的路上出车祸死了。
女婿爱玩麻将,老范看不惯,唠叨了几句。女婿梗着脖子反驳老范,俩人争吵起来。老范一怒之下抬手扇了女婿俩耳光。女婿一生气带着媳妇孩子回家住了,从此再也不登老范的门了。
伤心绝望的老范一气之下卖了房子,带着老头给的全部赔偿金再嫁到了外县。这个丈夫在公安局上班,三个儿子,三房儿媳妇。老范心灵手巧,去了给孩子们做饭,看孩子,给孙子孙女做衣服,相处得挺融洽。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在老范六十五岁的时候老头死了。三个儿子极力挽留老范,答应给她养老送终。可老范心里没底,自己从襁褓中带大的侄女都不管自己,这没有一丁点儿血缘关系的儿子会管自己?老头在时,待自己不错。老头不在了,就拿不准孩子们会怎么对待自己。心想还不如往前走一步呢。于是老范就和老李见面了。
老范想:老李虽然比自己大两岁,身体看着也硬朗。关键是条件好,退休教师,一个月三千块钱。五个孩子都成家立业了,并且每个孩子都过得不错。自己跟着老李这不是享福吗?
老李的五个孩子对俩人的事很上心,在外地的三个孩子也赶了回来。五个孩子凑一块一商量:老范看上去很伶俐的一个老太太,照顾自己的老爸绰绰有余。就是她无儿无女,将来老了咋办,得给她养老送终,决不能让俩人领证,可以签署一份协议。
老李在县城的俩闺女,经过多方辗转,联系上了老范的外甥,然后两家的老老少少坐在一起吃了一顿饭。席间,老李的二闺女拿出了兄弟五个拟定好的协议。
协议规定:俩人平时生活费从老李的工资出,如果工资花完了,老李的五个孩子再均摊。老李的五个孩子每月每人给老范100块钱零花钱。如果俩老人生病住院治疗费从老李的工资出,但是如果得了大病或者绝症,各自的孩子负责看。如果一个老人去世了,另一个回自己家找自己的孩子。
老范的外甥看了看协议,觉得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老范根本就没有把协议当回事,认为这次婚姻和上次没啥区别,立即就同意。这样,老范和老李就生活在一起了。
老范是一个勤快人,把老李照顾得挺好。每天变着花样给老李做好吃的,老李的脸色红润起来,人也精神了,性格也开朗多了。五个儿女也放心了。
老范是一个热心肠的人。她看到老李在县城的俩闺女,上班还得忙生意,平时做饭都是应付。于是她就隔三差五的蒸包子、豆包、烙饼,让老李给俩闺女送过去。周末包饺子让他们俩家过来吃。俩闺女也时常给他们买菜,给老范买衣服。
老李的工资卡二闺女拿着,原来定协议说工资俩人随便花。可是工资到不了老范的手里。二闺女每月支1000块钱给老李,说不够了再支。老范除了买点菜,面食都是自己做。老范人老了,也不爱赶时髦,一年到头也买不了几件衣服,就是买也舍不得买贵的,所以1000块钱俩人花不完。老范想,只要自己和老李结结实实的比啥都强。
一晃十年过去了。今年春天,老范经常腰疼,县医院化验检查血糖高,没什么大毛病,拿了点药。老范不放心就让二女儿开车去石家庄看,也说没大问题。但老范心里还是犯嘀咕,生怕自己闹毛病,有时家务活就支使老李干点儿。
有一次周末,老李想吃饺子,老范去买肉馅,让老李在家剁白菜馅。正好二闺女过来看到了,脸立刻耷拉下来了,不高兴地说:“爸,我们给你找的可是保姆,不是后妈。范阿姨怎么白菜馅都让你剁?”
“她不是最近腰疼吗,剁几下白菜馅累不住。”
“那洗衣服、拖地谁做?”二闺女急切地问。
“你就别问了。”老李不耐烦地说。
“爸,这样可不行!爸,你可不能伺候她。我们找她来是伺候你的,这倒个了,成你伺候她了。她干不了就走人!”二闺女的嗓音提高了八度。
“行,你别喊了。以后我不做了,让你范阿姨做,行了吧!”
买肉馅回来的老范在门外再也听不下去了,猛得转身快步走出了院里。来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放眼望去举目无亲,孤独无助的她落泪了。
自己在这住了十年,把这当做了自己的家。把老李的孩子视为己出。辛辛苦苦地照顾老李,关心他的儿女,哪成想自己在人家眼里就是一个保姆。
其实仔细想想自己连保姆都不如,保姆每月工资都不低于两千,自己每月只有老李儿女给的五百块钱辛苦费。老范越想越难过,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落下来。自己年纪越来越大,身体也不如以前了,往后指望谁?
老范估摸着二闺女走了,抹干眼泪走回家。她装作什么也没听见,挤出笑容和老李包饺子。
晚上,望着身旁鼾声此起彼伏的老李,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了。自己明天试探试探老李,如果老李不留自己,自己趁早回去吧。家里还有一个老姐姐和一个外甥,自己有个大事小情的他们还能照顾一下。在这有个病儿灾的,是没人管的。
大大咧咧的老范开始留心观察了,她发现这些天老李的话明显地少了,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和自己说话目光总是躲躲闪闪的,接电话总得跑到另一间屋,还要把门关上。老范看着心寒了。
这天老范故意说“老李,你看我总腰疼,伺候不了你了,我要不走吧!”
老李愣了一下,说:“好吧,你愿意走就走吧。你走了我就去养老院。”说完立刻给老范的外甥打了电话,让他来接老范。老李急急忙忙地帮老范收拾东西,家里的东西只要能带走的都可以带走。
老范的外甥来了,开车把老范接走了。望着远去的汽车,老李的眼里起了一层水雾。
女儿把老范的手机号码拉黑了,不许老李和她联系。
“大哥,中午吃啥?”新来的保姆老刘打断老李对往事的追忆。
他急忙按动开关键,关闭手机屏幕。“啥都行。”老李心不在焉地说。
“要不吃面条吧,豆角打卤?”
“好。”老李随口答应了一声。
望着保姆转身离去的背影,老李长叹一声。这老刘六十岁了,每月拿两千块钱工资,周末回自己家休息。上班就做俩人的饭,给他洗洗衣服,收拾收拾房间。每天话都没几句,真是个好保姆。
老李重新打开手机,又呆呆地望着那个被拉黑的手机号码一遍一遍地看了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