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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做门窗的店铺关门了,城南的花谢了又开,叶子落下消失,又重新生长,终于从这天开始,我变得一无所有!
父亲跛着脚拉下卷帘门,原本清亮的关门声,变得沉重,门上贴着的财源广进,平安是福的对联,仿佛在此刻成为了一个笑话。
小城的羊肠小道,已经快要一个世纪,修修补补,终于变成了如今这副好不好,坏不坏的模样,也许是因为承载了小城里数代人的生老病死。
城南的花每年都开,墙角那朵探出的那些雪白,曾是我奔波的方向。幼时,母亲总是带着自制的铁钩,带着我去够些花下来,混着面粉,做成焖饭,家里每人一碗,便是一天的饭辙。
如今再回忆起来,是那些年为数不多的美好!
我并不算是一个吃过许多苦的人,当然,也并不算是享过许多福。出生的时候已经赶上改革开放的成功,大家已经不用再为了吃饭发愁。父辈常常回忆从前,告诉我们,我们是生活在一个美好的时代,我们应该学会感谢。
生活对我而言,算不上破碎不堪,唯一最多担忧的,便是穷,没钱成为了童年最大的自卑。
母亲总是喜欢回忆从前,坐在门口,想着我幼时的事情。
母亲说我三岁时突然忘记了如何走路,这对一个农村家庭来说,算得上是一个噩耗,父亲在外打工,只剩下母亲和爷爷奶奶照顾我。
老家的房子,土地泥瓦,我站得笔直,母亲,爷爷,奶奶,还有一众亲戚,站得很远,他们拍着手叫我过去,可我不会走,没有理由的迈不开腿,像是被人拽住了幼年的裤脚,狠狠扎根在这土地里。奶奶急得直哭,嚷嚷着要让父亲回家,带我去医院看病,母亲却不说话,只是一如既往地拍手鼓励我走到她身边去。我在地上爬行,身上沾满泥泞的尘土。
母亲说我,很奇怪,总是莫名其妙地得一些病,然后又莫名其妙的自愈。
我算的上是坎坷,父亲母亲没有读过很多书,当然,或许那也不怪他们。于是他们将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希望我可以读大学,有一个好出路。还记得幼时生病,母亲带着我去了父亲上班的工厂,大城市里的喧嚣,工厂里的嘈杂,我和父亲挤在一张床板上,狭小的空间,看着父亲难受的转身。
后来开始读书,读到一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便以为自己是那一个天选,可最后事实证明,我犹如这世间众多的普通人一样,都是普通人,只不过我算得是一个命运有些坎坷的普通人!
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学会了接受自己的普通,我突然明白,像我这种人,是无法改变世界的,只能尽可能得去改变现状,我只能努力着,不去随波逐流。可是母亲却并不想接受。或许是更年期提前到了,也可能是母亲的恨铁不成钢,母亲每天都处在暴怒的边缘,于是我变得沉默寡言,当然我从小便沉默寡言,只是在母亲暴怒的边缘下,我更加地沉默。
我尝试过改变,但失败了,曾经无数次黑暗的夜晚,我喝着啤酒趴在冰冷的地面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就是睡不着,就这样熬到天亮,地板的凉意渗透到骨子里,然后洗澡上班,接着颓废。
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不甘平凡的心理,我试图做过许多事情,来证明我是一个不同于常人的人,可惜最后失败了。于是我开始认真审视自己,我就是一个普通人,相貌普通,能力普通,甚至就连思想也是普通的,我深知自己不会被坚定的选择,于是对什么也不会固执的捍卫,我严格地遵守着一句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从不刻意,就这样吧,消失,便让他消失了,都不过是釜底游鱼,道尽途殚。
父亲告诉我,男儿志在四方,我不应该是被困在这里,我要走出去。可我知道,我能走出去,我能走到这座城外。可是能走出心外吗?父亲以为我是人被困在了这座城,其实,被困在这座城的是我的心。
母亲对我抱有很大的期望,严格要求,于是我按照母亲的要求去走,有一点不同,母亲便要暴怒,后来终于还是偏离了母亲已经开凿好的航道,母亲却也已经不再暴怒,只是平淡地看着我,说“你翅膀硬了!”我不懂母亲的失望,我只是想要为自己活而已,母亲终于对我失望,不再要求我,只是也再也不与我交谈。
我经常回忆过去,但其实过去并不美好。懦弱的人总喜欢回忆过去,可是,谁又知道,快乐的人没有过去,不快乐的人,除了过去,一无所有。
我还是没有走出母亲的掌控,很长一段时间的夜晚,我用烟酒麻痹自己,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蜷缩在狭小的床上,努力让自己睡去,但总能看一个角落里蹲着的小孩,他就像三岁时的我,笔直地站着,却迈不开腿,他张着嘴,哭着对我说:“我们走吧,好不好?”我无法回答他。
大学的时候我逃离了那座城,也离开了母亲的视线,城南的花是否还开的一如既往,我也不知道。母亲会经常给我打电话,问候我的行踪,不厌其烦。
人总归是有一些爱好的。还记得,初中毕业那年,我举着巨大的素描纸走到母亲面前,我说:“我想学画画。”母亲摇头,他告诉我,“那是流氓才会也去干的事情。”于是,我放弃了想法。后来,我又告诉母亲,“我想学摄影”。那些照片下的故事,总让人心神往之。母亲说:“家里没钱”。于是,我放弃了。很久以后,许多朋友都在自己喜欢的领域里熠熠生辉,母亲坐在沙发上,沉重地问我,“你就没有什么爱好?”我想了想,又笑了笑,然后摇头。母亲唉声叹气的离开,眼里可能是失望吧,我也不太确定。
幼年时,母亲最常挂在嘴边的话便是“家里没钱,穷,凡事三思而后行。”这句话一直从我的幼年在我耳边环绕至现在,我从未敢僭越。
幼年时,过年会收到一些压岁钱,大概是八岁的那年,母亲告诉我,可以自己将压岁钱拿着,我开心了好一阵子,因为那些钱足足有接近一百块,那对于彼时幼年的我,算得上是一笔巨款。
母亲的惩罚方式与别人有些不同,别人家的父母是非打即骂,而我母亲,并不太打我。她惩罚我的方式,是让我跪着,跪到她消气,我才可以起来。我犯了错,母亲让我跪在家门口,水泥打的路面,被太阳晒得滚烫,母亲出门打麻将,我就跪在门口,直挺挺地跪着,路上走过的叔叔阿姨,叫我起来,我不敢,门口偌大的梧桐挡住些许阳光,林间的鸟儿叽叽喳喳,我看着他们,努力地想挤出一张笑脸,到最后却哭得难看,上气不接下气,我低着头,不想让人看见我的窘态,这是我仅剩的自尊。姐姐放学回家,看见我的样子,我哭,她也跟着哭,哭到太阳落山,燕雀归巢,有那么一刻,我有些恨我的母亲。
我常常会梦到一个男孩,他笑靥如花,他做了所有他想做的事,他拒绝所有他不愿做的事,他对着所有人在笑,他站得笔直,偌大的梧桐,灿烂的阳光,漫山遍野的蒲公英,他跑得飞快,迎着太阳,像个胜利的巨人,高大而伟岸。
我很普通,也许经历的坎坷一样普通,可对于一个本就一无所有的人来说,那些一点点的坎坷都令我窒息。
我想如果逃不出去,那不如就死吧,既然我的灵魂已然无法自由,那又何苦再围困我贫瘠的身躯?
死亡,并不算是一件遥远的事情,可我还是挣扎着活着,我最终还是没有离开,就像一趟列车,总会回到开始的地方,我在圈子里兜兜转转,穿过几十座城市,撕开遮天的雾气,最后却还是回到了原点!
昏黄的云彩,俯照着这座城里的千沟万壑,路灯嵌进夕阳,空气里的蓝色天空的味道,我听见轰隆的声响,铁轨在空气中生锈,密林卷来风声,我闯进无止境的夜晚,能听见芦苇里鱼鸟的叫声。
月光是极好的,梦里的那个小孩还是会那样出现,他不再吵着要走,只是那样平淡的看着我笑。
母亲头上已经长满了白发,父亲跛着脚关门,身子略显佝偻,他们再也没有要求我如何,我不在想着逃离。母亲突然开始有了笑脸,这是我这许多年都不太见过的,或许是姐姐有了孩子,母亲又有了新的寄托,她不再要求我,只是每次都淡淡地看我,也不再和我吵架,脸上时常挂着笑容,四个月的外甥从不哭闹,脸上挂着和母亲一样的笑容。
湛蓝的天光,雪白的云层,阳光透过云层的丁达尔效应,成为这座城一幅五彩斑斓的画面,最后的最后,我开着车闯进异乡,国道上荒凉的芦苇,我能闻见秋季里野草萧瑟的体香凌晨的风吹的冷冽,羊群在这里奔驰,阳光从车窗爬进来的时候,我又看见了那个男孩,他说,天总会亮的。我看着他笑,我们都会长大的,只不过有的人在城内,有的人却在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