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完衣服从阳台走进卧室，见他正斜倚在床头看书，便将手里的一摞衣服往床上一放。

“跟你商量件事。”她看了他一眼，将一件外套在床上摊开铺平，“今年过年回去给爸妈带什么礼物？还有奶奶。”

她忍了忍，没把“爸妈”说成“你爸妈”，但为了不引起误会，便又提到奶奶。而她的奶奶已去世十多年。

他继续看书：“他们什么都不缺，你别瞎操心。”

“怎么能叫瞎操心？我们在外面工作，一年难得回去几次，回家不就图个团圆、喜庆？再怎么说，也要表示一下自己的心意。”她略一思忖，又加上一句，“每年爸妈都要给小宝压岁钱。”

“我们是回家，不是去做客，只要回到家，他们就很高兴。再说以前你给爸妈买的补品之类的，放在那里都坏了他们也不吃。奶奶有姑妈照顾着，挺好。”他从书本上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说得挺义正辞严。

她也不太擅长打理人情世故，做事大条，每次送的东西都送不到对方心坎里去。自己买衣服都要亲自试穿，就这样还不一定买得合适，她几乎从不会在网上买衣服和鞋子，所以她送别人的礼物基本上不考虑衣服，即使知道对方的身量尺寸。

她沉默了片刻，心想，难道只能两个肩膀扛着一张嘴，回去就等着吃吗？他的眼睛仍然盯在书上：“要不回去再买吧。”

她想起那次春节回家，他要去镇上一趟，顺便买日用品。他坐进车里正要发动车子，公公急忙走过来，俯身凑近车窗，要他带瓶酒回来，家里没酒了。他多嘴地问了句，要黄酒还是白酒。然后公公就犹豫了一下，说干脆别带了。他回来，她还记着这事，就问他：“给爸带酒了吗？”“没有。爸不是说不要了吗？”

她顿时气恼起来，责怪他不会把两种酒都买回来，他真是不会做人，一点都不孝顺，连老人的心思都揣摩不透。老人需要什么也许不好意思当面说出口。

此时她的情绪又被带到以前，气顿时不打一处来，声音也不觉提高了八度：“在家里买的东西能和在王府井买的比吗？”

他也不示弱：“俗！有钱要花在刀刃上，而不是做这种表面功夫！你管好你自己的七大姑八大姨就行了！”

他和她之间的亲戚都分得如此清楚，好像不是一家人似的。一种说不清的委屈在她心底泛起。“我只是跟你商量一下，不买拉倒！”

其实，有钱买什么都合适，只有没钱，才会对究竟买什么合适纠结不清。又要面子，又要里子，这让她感到烦躁。想了想，也累了，就又说了句：“要不就给几个孩子买点东西算了，其他人都不买了。”

他头不抬眼不争地：“随你。”

玩具、书包，还是衣服、鞋子？衣服大可以买给孩子们，只要别买小了就成。只是去年买的羽绒服，今年再买，也太没创意了。

“上次他小姨一家来北京，给小宝买了智能手表，又买了两套秋装，都是牌子货……”一件衣服都没叠成，她又开始絮叨起来。两个小外甥懂事又可爱，大的跟小宝差不多，小的刚上幼儿园。姐弟俩经常在电话里说：“大姨，大姨，我想你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软软的声音叫得她的心都要融化了，让她有一种无论他们要什么她都愿意买给他们的冲动。还有小侄子，虎头虎脑的，也要给他买个礼物。他上次就说想要大飞机。

他忽然说了一句：“送来送去的，麻烦！”

“礼尚往来，人情世故，怎么麻烦呢？我们哪一次不是大包小包的拎回来？”

“你怎么不说别人都两个孩子，你就一个呢？”

她顿时控制不住情绪：“什么别人？我妹妹的孩子，你弟弟的孩子，是别人吗？你终于还是说出来了，你这人就是这样！”

“我怎么了，哪样了？”他书也不看了，从床上坐直身子，瞪圆眼睛看他。

她丝毫不示弱：“自私、冷血、无情！”

他冷笑了一下：“你别整天傻乎乎的，到处被人骗！”

她的委屈化成愤怒：“我什么时候被人骗了？你说清楚！”她几乎要哭出来，声调都变了，大有不问清楚决不罢休的架势。

“我不是说这件事——好了，好了，别烦了，先提高你自己的能力再说。本事没有，脾气倒不小！”

这彻底击中了她的软肋，她气得浑身发抖：“要你有什么用？这种人情哪次不是我来打发？用你的钱了吗？”

“什么你的我的，我如果像你这样，全家都得喝西北风！”

她还想争辩，但想不出措辞，只能面朝着墙壁站在床边，浑身僵着，像一只竖起满身刺的刺猬。她衣服叠不成了，他书也看不成了，赌气翻身朝外坐在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他走过来，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肩膀上：“好了，我知道你爱面子，自尊心又特别强，虽然没有什么本事，还要别人像供菩萨一样地供着。”

同样是贬低她的话，他这样说出来，倒不让她那么生气了。她自己也是，明明什么事都没有，为何要吵起来，不跟他“商量”就是了。以往都是她买了礼物，他第一个拿出来送人。如果能及时打住话头，或者语气不那么强硬，也不会上纲上线地吵起来，又互相用伤人的话语攻击对方。即使他真的自私，对这个家，他也没什么亏欠。而更让她折服的是，他的心情换得竟然比脸谱还要快，刚才还是疾风骤雨，下一刻就会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她，是永远都做不到这一点的。

他转身开橱门，翻找了一会儿，接着将一张卡递到她面前：“拿着吧，省着点花，心中有个数。密码是你的生日。”

她推拒，一身戒备的铠甲仿佛全都卸掉了。“不用……我有。”她嗫嚅着。

“对自己好一点。”他将卡放在床上，打开房门出去了。外面瞬间传来他的喊叫声：“哎呀——”

她忍不住转身往外看，小宝正拿着水枪对准他往他脸上滋水。“你是大坏蛋。不准吵架，嗒嗒嗒——不准吵架！嗒嗒嗒——”

“哎呀，谁让你在屋里玩水枪的？！哎呀——”

她转过身，忍不住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