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初的安徽乡村体验勾起了我小时候的乡村生活记忆,回城后看了《隐入尘烟》,电影故事发生地、拍摄地以及电影里的生活耕种场景都和我记忆中老家场景一模一样,他们的方言听着也格外亲切,让我的思绪时长回到成长了10年的西北小乡村…..
8月下旬买好回家的机票后,在朋友圈里看到了童年时期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发的文字,才知道老家要被拆了,以后那个地方就要成为了历史。知道这个情况后,我想着这次回家一定要去一趟老家,在她隐入尘埃之前再看她一眼。
8月30日,我回到了离开快20年的老家。10岁左右全家搬到县城以后,寒暑假我一定会回去看老家的奶奶,那时候我们家还种几亩地,暑假会帮着收割麦子和挖土豆,在田野上和弟弟妹妹追逐奔跑,抓蝴蝶、挖野菜,田野里的乐趣刻入脑海。再后来,奶奶随我们到了县城,我便很少回老家了,上大学的时候奶奶去世,我再也没有回过老家。
8月30日,我时隔1年多再次回到了离开快20年的老家。最近一次回去,是2021年1月份,我父亲去世一周年,按习俗要上坟,我提前请假回来,坐着车途径那个已经破败不堪的村庄,内心沉浸在对父亲的追思中。再前一次回去,是送因病去世的父亲入土为安的时候,当车队抵达村口,看到了很多时隔多年未见的老乡,在路边烧纸送我父亲一程,我下了车,在长辈们的指点下回礼、上车、山上、永远的送别了我的父亲。离开的时候,记忆中整个村庄土黄土黄的,没有一点生机。
为了回趟老家,我提前从市里回到了县里,打听到现在已经没有跑我老家的公交车了,要去要么是私家车要么包出租车。好在一个在外工作的弟弟也正好回家了,说可以开车带我回趟老家。当车行走在出城的路上,视野逐渐开阔,田野里绿色和黄色交错,秋高气爽云卷云舒,和我记忆里的秋天一样又不一样……车行到离入村不远的地方,看到最外围的房子都还在,但看见远处冒起来的灰尘,想必那里正是拆除房屋的现场吧。
我堂弟把车停在了他家的路边,他家的房子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土块、废旧木头、垃圾死气沉沉的各自散落,唯一的生机是废墟中的一颗杏树,长得挺好,周围的一切与它无关,据说前几年都结杏子了。我环顾四周,想找那条小时候不止奔跑了多少遍的路,从我叔叔也是我爷爷奶奶家到我家的路,脚踩土块、跨过废墟,看到了正在作业的推土机,正在推平一户人家的房子,那家的也是土房子,机器轻轻一碰就轰然倒塌,像上了年纪的老人,经受不住任何外力的冲撞。
围观作业现场的,除了工程队的头,还有捡木头的妇女,还有一位站在自己院门口的老年人,我认识她,知道她姓什么,走过去和她聊了几句,问她房子拆了去哪儿住啊,现在是一个人住吗?你家什么时候拆?老人家哭丧着脸说不知道能去哪里住,儿女们都在城里,自己一个人住了一辈子的地方,几代人生活过的地方怎么就突然要被拆除,你说咋办?也没说要给哪里建房子,好端端的就要拆了,没有住处都不知道这屋里的东西该收拾些什么……我问她您知道我是谁啊不?她说你是XXX的媳妇吧,我握着她的手说,我是XXX的姑娘,她马上想起来了我,说你们搬走的时候才那么大,这都几十年没见过了,我握着她的手泪水模糊了双眼,知道她都82岁了,一个人在村里住了很多年,身体什么的都挺好的,但这次拆迁这个事儿让她很糟心,不知道怎么办,虽说拆了会给补偿,但老年人在乎的是无法与土地割舍的根,在这里没有了房子也就相当于从树木没有了根。她邀我进屋坐坐,我婉拒了她,我不知道该如何听她诉说过去的生活以及看不见的未来生活。在我和老奶奶聊天的时候,我堂弟和施工队的头抽着烟在一旁聊天,那人我认识,也是我们村,年纪应该比我稍微大点吧,听他说争取了我们村的拆迁工程,带着推土机和司机,一天2000块的工钱。打听我堂弟在哪里工作,能不能给他搞点工程做做……
我沿着路走向我家老房子所在的地方,准确的说那已经不是我家的老房子了,10多年前我父亲就把老房子卖给了本家的一个年纪大我们很多的哥哥,他们住了一些年以后也进城了,最近很多年也应该一直空着无人居住。路上看到了老邻居的院门开着,花池里种的西葫芦长的很好,瓜秧蔓延到了院子中央,我径直走进屋里,掀开门帘看到了女主人,小时候叫别人家的女性都叫“婶婶”,男性都叫“baba”(不是爸爸,读是二声,我也不清楚怎么写)。这两词我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看到她的那一刻,所有的记忆都被唤醒,叫了声“婶婶”,她似乎没听到我的叫声,也没看清我,我拿下了帽子和口罩,握住了她的手,跟她说我是谁,她才反应过来。
真的是少小离家老大回,别说儿童相见不相识,就连当年看着我长大的叔叔阿姨们都不认识我了,当然村里也没有年轻人了,儿童更是。婶婶热情的让我赶紧坐下,他们家凌乱的样子和我记忆里20年前的样子一模一样。她原本在做饭,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了,菜好像也放进去了,但在地下转过来转过去的和我聊天,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干嘛,照例聊了些家常,问我妈妈在哪里,身体是否健康,我现在在哪里工作之类的。突然间她提起了她女儿的名字,那个在我印象中很早就嫁给隔壁村的女儿,说她女儿的儿子去年7月在北京当保安的时候淹死了,说着说着就哭了,说他小时候跟她最亲,差不多是她一手养大的,好好的个人一下子就没了,到现在都1年了,说她因为受这个事情的打击都快傻了......听着我十分错愕,也没敢再细问,说是女儿只有一个儿子,那个姐姐的样子我都还有点儿印象,谁能想到那么实在的一个人怎么会中年丧子呢,悲伤的情绪开始蔓延。
过了会儿,家里男主人回来了,小时候叫“baba”,这个称呼我多少年没叫过了,看到他自然而然的喊出了口。人老了很多,样貌一如往昔,但岁月的痕迹难以抹去,前门牙也掉了,身材佝偻了一些。寒暄以后,说到拆房子的事情,他说先耗着再说,好端端的房子就突然要被拆了,这么多年我们这儿也没发过洪水,都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成了避灾区要拆房子了,这还让不让人生活了......我们都知道,耗着肯定是耗不过去的,说起他和儿子一直在养羊和养牛,牲畜春夏都在山里放,到时候一定要拆的话,就去山坡上搭建板房了,说是村里同意。不一会儿,和我家老房子一墙之隔的“ baba”也进来了,我自然又站起来喊了他一声“baba”,他笑着坐到了炕沿上,又看了看我,说我是不是xxx,我说是的。他拍着大腿说没想到我怎么来了。他2年前我见过,在山上,埋我父亲的时候,他在坟上帮着挖坟,那时候只是简单的说了几句,谁也没心思聊别的。
他依然黝黑黝黑的,坐下就开始说起我小时候经常让我妈带我去他家找他女儿玩的事,这个话不论是他们家的人还是我家的人,只要相互遇上,总会被提起。确实,小时候周内父亲在异地上班,不回家,我哥住校也不回家,家里就我和妈两个人,我家也没有“锅”,能看的电视台非常有限,晚上特别无聊,能做的事情只有去别人家串门,他家一儿一女,女儿和我哥差不多大,儿子更大一些,女儿好像上完小学就没再读书了,印象中到处打工,我很喜欢去她家玩,双方也经常相互串门。还记得有一次两家之间的院墙倒了,好一阵没有修起来,串门倒是更加方便了,直接从倒了地方进出,互相送点吃的、借点用的,妈妈们一起干干活都是日常。后来,她女儿在我小姨的帮助下去了县城的一个厂子上班,不过没几年厂子就倒闭了,再后来过了很久我听到了她嫁给村里开商店的儿子了,前些年我妈告诉我他女儿在县城开了麻辣粉店。我清楚的记得,第一次知道她开店,我走进店里想看看她,进门看到一个在后厨忙活的身影,和我印象中的翩翩少女大相径庭,我一时也不确定是不是她,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又继续忙了,我也没好意思就她,就悻悻的出来了。再后来和小姨妈妈一起去吃过几次麻辣粉,相互知道了,感觉挺好,她一儿一女也都 很大了,儿子上初中、女儿上小学。年龄和我哥差不多,在她的儿子10岁左右的时候,我哥才结婚。儿子的印象不是 很清楚了,也陆续从父母那里听到结婚生孩子养牦牛的事儿。
说完小时候的那些事儿,他又提到了我父亲,说和我父亲从小关系就好,很多年了关系一直好,像他这样的人就应该多活几年,没想到早早的就走了,后来也没来得及去看看他,心里也难过的不行。谁说不是呢?但命运从来不会听从我们内心的呼喊,疾病、意外说来就来,打你个措手不及。简单几句说的我又忍不住眼泪了,2年前的事历历在目,艰难的大半年,从确诊的绝望到手术后的希望,到化疗期间的痛苦再到突然扩散后的无力回天,整个过程换谁都无法承受。尤记得父亲最后的在ICU的第二天,探视时间让我进去看看他,他除了跟我诉说难受、痛苦以外,还说他看到了老家坝沿上很多人在聊天......最后的时光,他惦记的也是他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家,而今谁有料到这个地方将会被夷为平地、成为历史。说到今后的打算,他也说先耗着再说,到时候再看情况。随后提到了自己今年在羊价格高的时候买了进来,几个月过去了,现在羊肉价格又跌了,要亏钱了。说他老伴儿也经常提起我,但不巧的是今天她去县城医院买药了,让我住一晚上别走了,等她回来看看。还提到去年在外面打工的时候,遇到我姑妈,问她有没有我的电话,想跟我说几句话,给我打了电话,我没接。想起来,那时候我应该正忙着备考,无暇顾及其他。他说,他孙子今年读高三了,转到另外一个地方念书呢,不知道明年能不能考上个大学,到时候请我给安排个工作。我尴尬的笑着,我一个打工的,哪里能安排工作了。问到我成家了没有,(其实他们应该知道,加入我要结婚,回老家请客一定会请他们,所以他们试探性的问我知道我肯定没有结婚),然后说也该要结婚了啊。知道我要去读书了,问我去哪里读,要读几年,读书很贵的吧,你攒下读书的钱了吧,原来的工作辞了吗,一个月应该赚很多钱吧,赚多少啊......有些问题原是我 很反感的问题,但我知道,从小就有记忆,他们聊天就是这样,这些问题逃不了,而我在那个时候也没觉得不舒服,能回答的都回答了,赚多少钱这事儿因为我已经离职了也不赚钱了,也不想说出来让刚被夸赚的很多的堂弟多想,我就打了个哈哈,没多说。
婶婶家的饭熟了,让我和我弟吃,我两没好意思吃,想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还要回去到别的地方接别人呢,就说要走了,还跟他说我回了县城可以去她女儿家的麻辣粉店看王婶婶。看到我们起身要走,王baba让我留下个电话号码,赵baba翻了桌子,最后找到了一个药盒子,我撕了一块写下来我的电话号码和名字,递给了他。赵婶婶也让我留个电话,把我妈的电话也留下来,我写下了我和我妈的电话,并分别标注了名字。想着加个微信,还可以视频,他们说拿的都是老年机,视频不了。赵婶婶哭丧着脸,嘴里还在念叨她的孙子,抹着泪说人就一下子没有了,我早已难受的不行了,只想着赶紧离开这屋,让悲伤不要继续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