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挂在深邃的天幕上,很大,很亮,很圆。
伫立西窗下,我凝望着她,她注视着我,一时间,世间仿佛只有我和她。
我说:你真圆,难怪人们会把馒头做成你的样子,取名月饼,好讨彩头,希望自己一切圆满。
她说:你也很圆满。你能够工作,拥有健康,有完整的家,衣食无忧,诸事一帆风顺。
我说:你是月牙的时候,单薄,苗条,仿佛风一吹你就会没影儿;现在你圆圆的,饱满充盈,给人一种稳健的感觉,人们喜欢圆满,其实要找的就是安稳的感觉吧?
她说:你的脸上,没有少女时代看到我时的喜悦或忧戚,说到稳健,岁月让你把情感从脸上转移到了内心,也是出于稳健的考虑吧?
我说:看久了,我觉得你的圆很单调;而且,心里总知道它不长久。圆到极限,转瞬就成为缺,不是吗?圆到你这个样子,看着总是令人心痛和绝望——不仅没有惊喜,还似烟花绽放那一瞬,随后的下一刻,叫人担着心。
她说:你在没有缺憾中待得太久了,已经麻木了。你圆满地感觉着自己狭隘的天地,可是,天空很大,世界很大,我看得到,你看不到。你也许在意识深处感到了自己的“缺”,可你并不知道那“缺”是什么。
我说:你的疆域很大,我知道,你了却我们的心愿时,缺席了另一个世界的盛宴;而当你赶赴另一世界的盛会时,面对我们,你是残缺的,不再完美。你是希望照顾到所有的目光啊。
她说:你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有在握着手机叫你母亲观月那一刻,你的眼睛才闪现出少见的一丝神采。我柔和的银光丝丝穿透你的眼帘,那里一定有一个不戴面具的世界,一个崇尚缺失的世界,那个世界不喜欢圆满,不想要完美——所谓的完美......
我说:当你赶赴别的世界圆满别人的心愿时,我更爱你弯弯的苗条的弱不禁风的但却风情万种的样子,它像娥眉,像柳叶,像笑眼,像利刃。柔中带刚,既有秋水的万般纯情,又有小李飞刀的寒光闪烁。由此看得出,你的内心既难以描画,又澄明似水。难怪自古你都被看作是阴性的,变幻莫测的,难以捉摸的,你的确是女人一般的特质。
她说:你凝视我的眼神泄漏了你的寂寞,你是人间无数寂寞女人中的一个。你们人间有许多种女人,每个女人都是感性的,容易寂寞的。可是,很多女人的寂寞可以被打发掉:被岁月打发掉,被男人打发掉,被孩子打发掉,被名利打发掉,被美食打发掉,被华服打发掉,被牌局筹码打发掉,被工作打发掉......还有一种女人,带着与生俱来的寂寞,从生,到死。生命终结,寂寞才会终结。
我说:你认为哪种女人是幸福的?
她说:幸福?那是一种在比较中产生的感觉。当一个人和大家一样都是穷人,都需要劳碌谋生时,健康,能劳动,别人怎样生活,他也怎样生活,这个人吃饱了穿暖了,和人有说有笑,他就是幸福的,他会承认自己有幸福感。但若让这个人和富人生活在一起,和不用劳碌就能获得一切的人在一起,他就会感到不幸了。
我说:你一定寂寞吧?一个人,地老天荒的。寂寞的时候,你做什么?你看到许多世间百态,人家却只看到你的光环,你不想倾诉什么?你希望谁来听你倾诉?
她说:没有。
我说:什么?没有?没有可说的,还是没有人可以诉说?
她说:是后者。思想不是风穿过树林,可以对一切对象述说。
它需要有感应的对象,否则,我没有倾诉的欲望,对方也没有倾听的兴趣。你们人间不是有句话么,叫做“知音难觅”。没有感应的倾诉,比寂寞还要痛苦,对此,你们人间还有一句话,叫做“对牛弹琴”。没有知音,我宁可选择孤独。
我说:我理解你的孤独感,也欣赏你的寂寞。愿我多些与你凝神相望的日子,让我的目光陪伴你的寂寞,至少,无语的沉默,也算是一种默契的陪伴、美妙的感觉吧?
月亮一边和我无声地交谈,一边挥舞着她轻纱似的银色羽衣,仿佛在指挥一支以天空作舞台的乐队,演奏着曼妙绝伦的舞曲。在舞曲中,草虫鸣唱,归鸟唧啾;风穿林樾,云渡银河;万籁和鸣,天地谐声。
月影升腾,万物噤声。月华似水,浮生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