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人习惯于把牛奶叫做“奶子”,“买牛奶”称作“打奶子”。
别克,是哈萨克族男子名里常见的后缀。
很早以前,小城人喝牛奶都是在门口等着城郊的农民用自行车驮着奶桶售卖,后来,有关方面说,这种自由兜售的“散奶”卫生状况差,没有安全保证,甚至还有不良商贩掺水作假,于是在大街小巷修建了许多奶亭,定点供应,并严厉打击零散售奶的游击队。
又过了多年,奶亭还在,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售卖牛奶的小贩又频繁出现在各大小区的门口,或者人流量较大的街头路边。
奶亭一公斤牛奶统一5元钱,“游击队”就卖4元钱一公斤。
价格吸引加之心理作用,很多人又开始光顾“散奶”摊贩。
“卖奶子”的别克就是这些摊贩中的一个。
别克“卖奶子”的地方是一个列入拆迁计划的旧楼房小院的门口,一扇大铁门的内侧,一张桌子上摆着奶桶,一台明显的旧冰柜里,有杯装的冰激凌和奶皮子,有时还会放几个馕饼,几块酸奶疙瘩,一小篮子垫着麦草的土鸡蛋。
问题是,别克大约是这几条街上最漫不经心的小贩,尽管别的小贩也会忙里偷闲去看看附近的人斗地主,或者站在街边和认识的人攀谈一会,但一有顾客,人家好歹会立即搭强,热心售卖。
印象中,别克似乎从来都是心不在焉,甚至经常跑得不见踪影,让买东西的人大声喊着“谁的奶子?”到处找他,对于那几样简单的物品价格,他好像也记不清楚,常常问顾客“你平常买的多少钱?”。
唉,真不知道他的奶子每天是咋卖完的?他的家人咋想的,让他来做生意还不亏死。
好在,别克长得挺帅,又时常脸上挂着笑意,在斯大林街这几条美女如云的巷子里,还是经常有人愿意朝他瞥一眼。
那天下班回家,路过别克“卖奶子”的地方,我突然想着从他的摊子上买一公斤牛奶烧奶茶。
在那买不是买?我决定放弃平常习惯的那家售奶亭,照顾一下别克的生意。
果然,他又不在摊位前。
我东张西望地四处看,正想大喊一声,他从浓密树荫下的躺椅上站了起来,笑盈盈地朝我走来。
我觉得他的笑不是为了卖东西而堆起来的,大约是与生俱来的常规表情。
买好奶子,看我手里夹了根烟,别克嬉笑着说“给我来一支”。
抽烟,好像能让两个男人更多共同话题,我们聊了起来。
别克的汉语不错。
他抽烟的姿势不太像是个老手,基本就是“吹烟”,在缭绕的烟雾中,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里,隐约获悉了他的一些基本情况。
技校毕业,找过两份工作,一个工作“管的太严,枯燥的很”,一个工作“工资低得很,一个月收入还不够买一部手机”。
女朋友在乌鲁木齐上大学就要毕业了,别克觉得自己必须找一份能“体现价值”的工作,不能让女孩看不起自己。
这段时间一直在找工作,父母觉得他每天“东跑西逛”就支起这个“卖奶子”摊位,让他暂时经管,可他的心根本不在这个上面,他觉得自己不可能“一辈子就是个卖奶子的”。
别克说,包括家里人和邻居,很多不理解他,他也懒得解释。
他打开自己的手机,屏保是个外国球星的照片,他说自己喜欢音乐和体育,最喜欢的偶像是迪玛希,最大的梦想就是开个运动主题的酒吧,这几天正在和朋友看场地,只是家里人不支持,启动资金还有困难。
听说我是报社的,他仰着头真诚地问我:“你认识银行贷款的吗?我想贷款”。
看我对他的想法很支持,也愿意和他聊天,他竟然天真地对我说“要不你也来加入我们创业吧!很好玩的”
“父母总想让我做些‘踏实’的事情,可是我总不能这么年纪轻轻地就蹲在门口一直‘卖奶子’和土鸡蛋吧?!”
“特别是在自己小区门口,来来往往的都是熟人,人家不说,我也知道,很多人是有看法的”
我用自己有限的知识和经验,以过来人的身份进行劝导和鼓励,有想法是好的,也要尊重现实,不能眼高手低,先做好手头清晰的,科学规划自己的人生路径。
说得像人生导师,也不知道他听懂了没有。
说着,电话响了,别克捻灭了手里的香烟,接通电话,用哈萨克语交谈起来,看他眉飞色舞的样子,我想应该是个好消息吧。
跟别克握手道别,我看他又坐在了树荫下的躺椅上,抱着手机谈笑风生。
但愿,这个帅小伙能有好的未来。
斯大林街的绿影婆娑里,西斜的眼光穿刺过来,虽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依然有些晃眼,身旁车水马龙,许多大约是刚放暑假的年轻男女牵手走在林荫道上,他们步态轻盈,额头光洁,自带阳光。
似乎,未来正有无限可能。
多年以后,身边的这个“卖奶子”的小摊如果消失了,小城某个角落,一家运动主题酒吧开张了,别克或许就走向了人生的另一重风景。
年轻就该畅想,就该不满足于现状,更多尝试才会有更多机会。
我提着装奶子的塑料袋,站在正在烤馕的摊前,拿了一个5块钱的大热馕,在皮芽子香喷喷的诱惑里,迫不及待地撕下一块,在人来人往的街边吃起来。
祝别克成功!
2017年6月29日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