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非原创。原文为熊逸老师《思辨的禅趣》中的一段。
历代经学家往往自以为或自称解得了孔子真义,认为自己的义理正确与政治正确是坚实地建立在事实正确的基础之上的,然而他们的很多论断却禁不起严格的历史考据。
经学家们互相攻击,以自己的“正解”打击别人的“误读”,而自己又往往被别人视为误读,这些事绵延不绝两千年之久,是为误读史的另一层含义。
这种种所谓的正解与误读冲突、互补、融合、灭亡、新生,许多由不靠谱的考据引申出来的“大义”真实地在现实社会政治思想中发挥着巨大影响,又不断衍生出新的义理与新的政治思想——这就是一种立体的、活的经学,而不仅仅是经典文献的文本考据学。
我为什么说了解误读比了解正解重要,是因为真正影响历代社会政治思想的与其说是孔子,不如说是披着孔子外衣的董仲舒、杜预、何休、孔颖达、朱熹、王阳明……
这是一个人们不断地赋予经典以意义的过程,同时也是人们给自己所生活的世界赋予意义的过程,这些被人们所赋予的意义反过来又深切影响着人们自身,是为前文所述的贝格尔之论,这是经学史的宗教性一面。
所以,当我们说儒家思想如何如何、佛家思想如何如何的时候,要知道我们其实很难找到一个一以贯之的儒家传统或佛家传统。因此在说“非法非非法”的时候,我们不是在谈论一块石头,说它既是石头又不是石头,而是在谈论一个过于宽泛的集合性概念,这两者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再有一点就是前边刚刚讲过的“超越二元对立”。好比我们说生就是死,死就是生。按照常理,一个人不可能同时既是活人也是死人,佛法也没有挑战这个常理,而是说当我们站在一个“超越”的角度来看的时候,比如,以宇宙的寿命为参照系,那么一个人的生和死之间的差异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还有一个常见的说法是“菩提即烦恼,烦恼即菩提”。菩提就是道,就是涅槃,就是觉悟,烦恼怎么可能就是觉悟呢?
禅宗有一则故事,说文殊菩萨派善财童子出门采药,善财童子随手拔了一根草回来交差。在我们一般人看来,善财童子肯定不算一个好员工,采个药都这么敷衍,要是派他送信给加西亚,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但善财童子自有他的道理:“山河大地无不是药,难道随手拔的草就不是药吗?”
文殊菩萨会是什么反应呢?表扬还是批评?
菩萨的思维方式毕竟和我们常人不同,他看了看这棵草,说:“这草既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
从这个故事里我们体会一下慧能“超越二元对立”的意思。然后呢,再看看竺道生的话:“药用得不是地方,就会变成毒药;砒霜用对了地方,毒药也变成良药了。佛是心病的良医,随手一抓就是良药。”
那么,如果你已经体悟到自心的佛性,随便什么都是良药,都是好东西,就算烦恼也会是良药,也会是好东西;如果你体悟不到自心的佛性,什么东西到你这儿都会成为烦恼,菩提也是。
看,烦恼即菩提,菩提即烦恼,既不是文字游戏,也不违反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