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耽《狐妖》文/慕今生  第六章

那是雪后初晴的一日黄昏,他一身白衣,在雪山之巅俯瞰着满目苍白,不时,有一个小身影在茫茫白色中,愈行愈近。

“你果然在等我。”没过多久,小少年满脸笑容的走到他面前。

“你怎么又来了?”他有些无奈,“我记得上次已经跟你说过,这里是妖族的范围,不要命了?”

小少年不甚在意,在他旁边坐下,拍了拍靴子上的雪,“妖族又如何,妖与人有什么不同的。”

“你说妖与人,没有不同?”听惯了妖与人殊途,势不两立,他到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妖与人没有不同。

“本来就没有不同,我常听师父说,世间万灵,众生平等。”小少年看着他笑道,“既然是众生平等,为什么要分得那么清楚,在一起生活不好吗?”

“世间万灵,众生平等,话是这么说……”他摇了摇头,轻笑,“可妖与人何曾平等过?也永远都不可能平等。”

“那我就做这个鼻祖。”小少年道,意气风发地举目看向远方,“让天下的妖,与天下的人,和平相处在一起,没有厮杀,也没有仇视。”

“小小年纪,口气不小。”他扯了扯嘴角,佯装斥责,“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种话也敢说?”

“我就是敢了。”小少年说道,回头看着他,“那如果我做到了,我能跟你在一起吗?”

“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他闻言笑问。

“因为你长得好看,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

“那如果你做不到呢?”

似乎是没有想过自己会做不到,小少年垂下眼睛想了想,抬起眼看着他,眼神里有些担心,“如果我做不到,你会讨厌我吗?”

“不会。”

“那我就放心了。”

日头渐渐西落,狐妖看了看天色,起身,“快回去吧,时间不早了。”

“等等!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小少年猛地站起来叫住他,“你为什么一直都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

“下次再见,我便告诉你我的名字。”他笑了笑,转身要走。

“可我已经告诉你我的名字了。”小少年一把拉住他,“这不公平。”

“既然如此。”他垂眸顿了顿,抽出腰间玉笛,递到小少年面前,“这笛子上有我的名字,送与你了。”

“名字?”小少年拿着玉笛端详了一圈,看见了“世夷万古,泠月山河”八个字,忽然笑了起来,拉过他的手,从怀里掏出一块红玉印在他的手腕处,“你既送我笛子,那我也送你一样东西。”

他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玉慢慢渗入皮肉,有些讶异地看着小少年问:“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黄泉血玉,可以护住妖元,我又不是妖,留着也没什么用,就送给你吧,而且……”小少年的小脸有些泛红,但他并没有害羞,扬了扬手中的玉笛,大大方方表明心意:“我喜欢你,这个就当是互赠的信物。”

信物?

他闻言突然笑了起来,像是听见了再好笑不过的话,说:“我说小东西,你可知‘喜欢’二字是何意?就敢说是予我的信物?”

“我当然知道,喜欢便愿与之耳鬓厮磨,晨昏与共,白头到老。”小少年虽然也在笑,却笑得一脸认真,“我愿与你耳鬓厮磨,晨昏与共,白头到老。”

“与我白头到老?哈哈哈……”他笑得更厉害,好一会才止住,道,“世间要杀我的人多的去了,轻我弃我的也多的去了,你竟然敢说要与我白头偕老?”

“小东西,你可知我是何种身份?”

“我乃狐族的三太子,已经活了一千年,莫说以你的寿命不足以与我白头偕老,就是足够,你们那些所谓的正道人士,满口的仁义道德,却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你跟我扯上关系,搞不好连小命都保不住,就不怕么?”他一脸笑意的看着那小少年。

“不怕,不论世人如何轻你弃你,我绝不负你,我说到做到!”小少年依然坚定的说,脸上没有丝毫退怯,也没丝毫惧色,“而且他们要是敢欺负你,我就打的他们满地找牙。”

被一个半大点的孩子刨白心意,是个什么样的感受,他有点说不出来,只是看那小少年一脸认真的模样,又觉得好笑。

“可如果……是因为我寿元太短,那我就修成仙身,陪你个一千年两千年,如果一千年两千年还不够,那我就渡劫成神,不过……现在还不行。”小少年认真道,“我才刚刚结成金丹,何况我现在也才十一岁,就是想跟你在一起,也不到年龄。”

“你倒是懂得挺多。”他被那小少年一本正经的样子给气笑了,不过也确实对那小少年刮目相看,叹道:“十一岁就能修成金丹,当真是后生可畏,以你的资质,想修成仙身不成问题。”

“那是自然。”小少年得意的仰起头,顿了顿,又说:“那你愿意等我吗?不多,就五年,五年之后我就长大了,就能跟你在一起了。”

“你就这么想跟我在一起?”他没好气的看着小少年问,笑也不是,骂也不是,见那小少年斩钉截铁的点头说“是”,实在无法,只好点了点头,说:“好,我等你五年。”

“这可是你说的,不准反悔!”小少年雀跃起来,一边往后退一边朝他挥手:“三天后我还来找你,到时候可别忘了告诉我你的名字。”

“别来了,我不会见你的。”

小少年一点也不受影响,慢悠悠的倒退着,冲着他笑道:“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说完,小少年转身跑开,跑出老远还时不时的回头看他,朝他挥手。

三天后,那小少年没来,他等了一天。

又过了三天,那小少年还是没来,他又等了一天。

一个月后,那小少年来了,带着黑压压的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踏入了那片狐族雪域。

小少年被人牵制了意识,机械的走在最前面,目光呆滞,神情漠然,眼眶里却一直在留着眼泪。

“我狐族于此数千年,向来不与外界生是非,今日各位究竟是为何而来?”狐王站在山巅,凌然睥睨众人。

对方声势浩大,来了数百人,有和尚也有道士,狐族哨兵远远看见,急报于狐王,整个狐族倾巢而出,站满了山巅,与山下众人对立。

一个中年道士冷笑,“妖就是妖,掳我道宗弟子,迷惑他弑上盗内,此种龌龊勾当,竟还敢有脸说不与外界生是非?”

“臭道士!休要信口开河,我狐族何曾掳过你道宗弟子!迷惑他弑上盗内!”狐族大太子上前一步,怒道:“今日若给不出个说法,休怪我狐族不讲情面!”

“情面?妖何来的情面?”又一个道士上前,指着最前面的小少年,“这是在你们狐妖手中救下的道宗弟子,你们要说法?好!带出来!”

说着,从众人后押出来几个狐妖少年,那道士又道:“他们已经亲口承认,乃受狐王所指使,你们狐族这般毁约待我僧门道宗,你以为,我们就会善罢甘休?”

那几个狐族少年像是被吓坏了,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嘴里一遍遍喊着“狐王救我”。

“荒谬!”狐王横眉看着众人,“就算他们是我狐族,如何断言是我所指使!”

“狐王想是忘了?”又一个白发道士站了出来,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朝空中一抛,随之抬手一柄飞刀穿过信笺朝狐王破空刺去,“那就自己看看清楚吧。”

狐王一把接住利刃,取下上面的信笺,抖开,只有寥寥几字:盗取秘籍,杀三僧五道。

密令中最令狐王震惊的,不是这几个字,是密令上的私印,狐族狐王的私印。

这时狐族二太子冷笑一声,“一群死秃驴臭道士也敢来犯我狐族?呵!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放肆!”

“阿弥陀佛……”

那一役自白天到黑夜,整个洁白的雪域山体,横满了尸骨,有狐族的,也有对方的,一处处血泊如点点红梅绽放。

他趁乱救下了那个小少年,这才看见那小少年挂在脸颊上的泪痕,还有脖子上、手背上的鞭伤。

看到这些,他心头猛地一紧,长指当即掀开小少年的衣襟。

衣衫掩盖下的小小身体,鞭痕累累,纵横交错,他深深吸了一口凉气,心疼的连声音都带着轻颤:“他们竟然对你用私刑……”

“祁生。”他心疼的抬起眼看着小少年,眸色阴寒,“告诉我,是不是那几个狐族少年?”

可小少年根本不理他,只是眼眶中的泪,止不住的流。

他这才反应过来那小少年身上还受着禁制,赶紧一探脉门,可顿时一股恶寒自心头腾起,猛地脱口骂道:“一群畜生!”

他猜到那小少年是受了禁制,但是却不知道,那禁制是出于他们自己人之手,出于那些道貌岸然的正派人士之手!

太阴疾空术,是道门的术法。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带着小少年躲在一处隐蔽的废墟后,试了半天,才终于解开。

“你快、快走!”那小少年被解开禁制后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眼神中带着恐惧,恐惧的浑身都在颤抖,连声音都克制不住的哽咽着,“狐族二太子与他们……与他们暗中勾结!我听见了……听见了他们说,弑、弑王夺位……要杀你和大太子,你快走!”

于此时,他的胸腔传来一阵剧烈的震痛,神识猛然一恍惚,待到他再睁眼时,眼前一片迷迷糊糊的血光。

他模糊不清的看见,在血光中,他的上空回转着无数个光点,而不远处盘膝坐着一个人,紧接着胸腔又是一阵剧烈鸣震,他再度陷入那场厮杀。

他为了护住那小少年的安全,身负重伤,好不容易找见机会,便抱着那个小少年摇摇晃晃的躲进一处暗室。

将人放下后,他抬手在那小少年身上封住穴道,声音嘶哑的对那小少年说:“此处安全,切勿出去。”

说着,小少年见他要起身,焦急的问:“你去哪?”

“我的族人都还在外面,我不能留下来陪你。”他看着那小少年,顿了顿,开始嘱咐:“还记得上次给你指过的,后山禁地的那条僻径吗?穴道自动解开后,想办法从那里离开。”

“那你呢!”小少年撕心裂肺的吼道。

“我与族人共生死。”他站了起来,背过身去,“自己千万小心,走了就别再回来。”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最后的厮杀,是在狐族大殿。

他那二哥在断气前,用最后的力气嘶吼着:“你们背信弃义!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原本狐族不会死那么多人,也不会灭族,毕竟是在自己的地盘,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局势总比对方有利。

可是,狐族内竟有三成势力反了水,与外敌里应外合,杀了狐王一个措手不及。

狐族顿时人心大乱,阵前临敌,自乱阵脚,死的死,逃的逃。

他被众人围攻逼入绝境,力不能敌,最后被一柄长剑贯穿心口,逼出妖丹,那些人当着他的面将他的妖丹打碎,随后神识开始越发恍惚涣散。

他迷迷糊糊的听见那些人说:

“那个小畜生呢?赶紧找!可不能让他死了!否则怎么跟他师父交代?!”

“呵!你以为他师父看不出来太阴疾空术吗?若非如此,刚才怎会把剑借给我们?说白了,他师父养着他,本来就是看中了他的灵根仙泽,为了拿他的金丹来助自己渡劫,此次狐族一役,还在乎他那颗金丹么……”

这时突然听见一声嘶吼,他涣散的眼神中,有一个白发凌乱的身影掠过,紧接着就听见有人惊道:“那老不死的竟然还没死!”

“还愣着干什么!追!”

“那仙师的剑怎么办?这畜生给自己下了腐骨咒,现在可碰不得。”

“啧!一会再来取!”

再后来,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洗髓换骨,妖可修仙,此法为正道。

阴阳转生,以九十九颗妖丹筑骨化筋,再由仙道自愿拿出自身金丹为其护体,妖亦可渡仙,但此法逆天而行,必遭天雷。

往日里布满泥土的祭台上,呈现出两仪太极阵,泛着金光,狐妖平躺于阳阵,祁道长盘膝坐于阴阵,一道血光结界将两人划分隔绝开。

周围八根石柱上满是符文咒语,以朱砂入墨,混入人血画成,此时也显现出血光来,如同呼吸一般,若隐若现,忽明又忽暗。

狐妖已经换回了一身白衣,手脚也再次被戴上了缚妖索,正上空飘着九十九颗丹黄色的妖丹。

而祁道长的襟口大开,胸膛上是用血画的转生阵,阵印已经嵌入骨肉成型,透着黑气。他紧闭双目,双拳紧握,嘴角沁着血丝。

在他旁边地上还放着一个玄铁盒,玄铁盒已经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支青玉笛。

不知过了多久,狐妖终于再次睁开眼,当他慢慢看清眼前的这一幕时,脸上瞬间煞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祁生……”他周身里里外外,每一处都疼,从地上痛苦的撑起一点身子,看向那个嘴角沁着血痕、盘膝而坐的人,“祁生,你干什么?快停下来……”

祁道长闻言微微抬起头,朝他望了过去,挂着血迹的嘴角却慢慢地笑了。

他的语气,他的神情,祁道长知道,他终于认出自己了。

原本没想过还能再听见他的声音,也没想过还能再听见他叫自己名字,更没有想过他还能认出自己,够了。

“我有黄泉血玉,咳咳……”狐妖捂着胸口剧烈的咳了起来。

狐妖神识昏沉的厉害,周身也疼的厉害,动作幅度一大些,立马头重脚轻,刚刚半坐起身子,差点又倒下去,他捂着胸口,看着他,“……祁生,我身上有黄泉血玉,不要伤害自己,多此一举……”

“黄泉玉在我这里。”

一句话淡淡飘进耳朵里,狐妖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猛地瞪大眼睛,抬手朝自己的手腕看去。

果然,黄泉玉的印记已然不在,他惊恐万分的看向祁道长,在他胸膛的转生阵血印上方,看见了那枚血红色的印记。

当年,祁道长冲破禁制穴道从密室出来后,外面早已没了人影,没了活人的人影,到处都是尸体。

他在大殿里看见了那个人,胸膛被他师父的剑贯穿着,周身全是被腐骨咒侵蚀的痕迹。

那一瞬间,少年时意气风发的祁道长,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绝望,什么是恨,什么是彻骨的冰冷。

他用收妖袋将人带剑一并带走,踏出高殿时,看见极远处还有人在缠斗,被围攻的正是狐族的王,剩下的人中,有一个是他的师父。

这一役他师父也参与了,那个平日告诉他“众生平等”的师父,也参与了密谈……

什么家国天下,什么众生平等,什么正道!

他看不清,再一次看不清这世间人的嘴脸,再一次看不清人心。

他从那条僻径逃出后,没有停,没日没夜拼了命的逃,一路逃了很远很远,最后逃到了聚阴山。

当他将那人放出来时,他才发现,黄泉玉已经受损。

祁道长的心里,其实很想再与狐妖一起生活个一两年,毕竟这是他多年来,心中最深的执念和奢求,虽然抵不上那时候说的一千年两千年。

可黄泉玉等不了。

当年他就已经知道,黄泉玉最多只能护他二十多年,这已是极限,如今的黄泉玉已经承受不住天雷,若是再晚一些,自己恐怕撑不到转生阵术结束,就先死了。

何况,体内的那些妖丹,他也快压不住了。

也好,他还是与他在一起过的,虽然时间不长。

可能那晚他若没说出那句话,那句“祁道长与他可还有可能”,让自己心中的不甘和痴念,一时间湮没了理智,兴许,他永远不会迈出那一步。

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没有遗憾了。

一道天雷再次劈下,狐妖被震的神识差点脱离,而祁道长脸色一拧,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胸口黄泉玉又被生生震出一道裂痕。

这是第四道。

还有五道。

“祁生!快住手!你会死的!”狐妖脸色煞白,惊恐慌乱、不知所措的从地上挣扎爬了起来。

可当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时,却看见他们成婚时的所有东西,喜服、红被、红绫……包括那张长案和香炉蜡烛,都被堆在祭台下,倒上了酒,一把火正烧的烈。

狐妖渐渐回想起最后与他的记忆——拜了堂后,他将自己抱进屋子,放在床上,随后拿了两杯酒过来,一杯递给了他,两人交臂共同饮下。

再之后,他将自己深深吻住,欺身压在床上。

那杯酒……

“祁生!我内丹已毁,你这么做我也转生不了!你……啊——”狐妖已经快疯了,朝他踉跄的冲了过去,可刚碰到结界,整个人就被震开,重重跌倒在地。

祁道长掩着心口吐息半天,才慢慢直起身,抬头看向对面的人,提着气说,“我的金丹在你体内,它可以护你转生…塑灵根仙身……”

金丹,他的金丹。

——“我出生时,我娘因难产去世,我爹一直很不待见我,四岁时被师父看中,道我资质不凡,便带离家乡漂泊在外,从此我便跟着师父修行……我最亲的就是师父……”

——“呵!你以为他师父看不出来太阴疾空术吗?若非如此,刚才怎会把剑借给我们?说白了,他师父养着他,本来就是看中了他的灵根仙泽,为了拿他的金丹来助自己渡劫……”

这就是你口中所说的,最亲的师父?当年若是没有狐族灭族一役……

“哈哈哈哈……”狐妖伏在地忽然大笑起来,笑的眼角泪珠滚落,笑的心中撕心裂肺、肝胆俱裂。

祁生啊祁生,你这一生,身边可曾有过一个真心待你的人?

狐妖伏在地上侧着头,笑着看着他,心中无尽苦涩。

往日的一幕幕,还有那人说过的那些话,不断的在耳畔响起。

——“你既然那么想他,为何不去见他?”

——“他不会想见到我……我曾经做过一件他不可能会原谅的事。”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你是杀了他双亲,还是妻儿手……”

狐族被灭,如此血海深仇,又何止是双亲手足,他一直都将责任算在了自己身上,早就为自己想好了结局,也早就想好了,要拿自己的命来抵……

——“如果给你选择,你想为人?还是想为妖?”

——“我生来为妖,何曾有选择的余地?这一生已经这样了,但愿来世做个凡人吧……孝敬高堂,蒂缘嫁娶,子孙绕膝,安享天伦,简简单单过一辈子……”

那时他听见自己这么说,心里该是什么样的滋味?是愧疚悔恨,还是痛不欲生?

——“等你救了你的心上人,你会留在他身边吗?”

——“不会。”

——“为什么?”

——“他不需要我。”

不是不需要,而是做不到了,所以之前提出,等事情结束后,不准再去见他的那心上人,他才会答应的那么干脆……

——“他说下次再见时,便告诉我他的名字。”

——“之后的这十八年来,除了你在的这两年,我之前都是一个人过的。”

——“他已经死了。”

——“我叫祁生,生生世世的生。”

——“我想回家看看。”

他当了随身的剑,他在他后娘面前跪下磕头,他在祁家门口跪下磕头……早该猜到的,为什么,为什么一直都没有……

——“什么时候放我?”

——“我死的时候。”

“你早就想好了……你骗我……”狐妖捂住心口,忍着浑身剧痛爬向他,一分分挪向结界边缘,泪水已经流满了脸颊。

他与他,被结界隔挡在两仪太极阵的阴阳两面,如同就此分隔于阴阳两界,遥遥对望,再不可触及。

“祁生!你骗我!”他撕心裂肺的冲着那人吼道。

是的,他骗了他。

妖丹差三颗是骗他,白城外那山里妖魔的身份也是骗他,自己不急着找妖丹想休息一段时间更是骗他。

甚至曾经年少气盛时,所许下的所有承诺,如今都做不到了。

但“我死的时候便放了你”没有骗他。

那个送笛子的人,是他的心上人,也没有骗他。

从来没有。

“对不起。”祁道长淡淡抿了一下唇。

本该是狐妖来承受的天雷,全部转移到了他身上,一道又一道的劈下。

承受到第七道天雷的时候,祁道长已经伏在地上动弹不得,肺腑五内重创,七孔也在往外冒着血。

还有两道……

祁道长趴在地上,眼睛默默地望着对面的那个人,那个已经被妖丹化体和天雷震晕陷入昏迷的人。

狐妖在昏迷之前,定定的看着躺在对面的祁道长,神识恍惚中,他嘴里一遍又一遍的喃喃说着:“可是我想真心待你啊,我想真心……你怎么能忍心……”

祁道长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动了动喉咙,想说话,却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第八道天雷打下时,体内黄泉玉承受不住,崩碎在他的血肉里,周身经脉震断,祁道长整个人猛然间神识脱离,浑身都在渗着血。

他好不容易才稍微凝聚几分意识,艰难地向玄铁盒伸手,颤颤巍巍拿出那支玉笛,小心翼翼地双手抱在心口,平躺在地上,喘息了好一会。

“妖丹已化体,天雷还有最后一道,终于快结束了……”

“差点撑不下来,还好……”

“可你最后还是忘了……忘了告诉我,你的名字……”

祁道长默默想着,偏头望了他最后一眼,那一眼似是从黄泉彼岸,望穿轮回,投向人间。

他回过头,平静的看着上空,默默闭上眼睛,泪水混合着血从眼角流下。

“下次,下次一定记得告诉我……别再忘了……”

没过多久,最后一道天雷打下来,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支离破碎、化为焦灰,感觉到自己的神识零离飘散。

也感觉到怀里的那支玉笛……那支他小心呵护的玉笛,瞬间被震碎。

——“我喜欢你,这个就当是互赠的信物。”

——“我愿与你耳鬓厮磨,晨昏与共,白头到老。”

——“不论世人如何轻你弃你,我绝不负你。”

黄泉玉毁,青玉笛碎。

我终究,还是负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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