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那年的冬天,雪下得格外大。凛冽的寒风中,世界被雪裹成一片惨白,我瑟缩在舅舅家昏暗潮湿的被窝里,做着一个又一个不安稳的梦。不到四个月后的一个周末的清晨,我再次在另一个亲戚的被窝中被用力捶打大门的声音惊醒,“柔姐,柔姐,某某某在煤窑塌死了”,柔姐是我三姨,某某某是我父亲的名字,三姨在里屋睡着,离大门较远。送信人喊第二遍时我就从床上坐起来也听清了他喊的话,我以为我在做梦。三姨慌张地去开门,送信人低声咕噜了几句着急送信要离开,我听到三姨不确信地喊着“遭了,遭了,天啊,天啊”刹那我坐在床上嚎啕大哭……
从我记事起,父亲常年在外地煤窑打工,这两年母亲带着弟弟也和他一起打工,为了早早还清盖房的贷款以及牵了电线的款项还有各项杂税借的账,那是一九九八年……
课间,我被几个孩子叫出去,他们说我父亲回来了。我跑出教室和学校的大门,父亲在门口给几个亲戚的孩子发苹果。父亲看到我,蹲着跟我说话,他给了我一个苹果和一根十个颜色的胖胖的圆珠笔,那个笔太好看了,同学们都没有,之前他给过我一支钢笔,是他问一个干部要的。父亲回到了舅舅家,每天都在给舅舅家准备过年的木柴,山上的雪到膝盖,可父亲干的起劲,几天功夫,院子里的柴火码的高高!父亲高大健硕,他干起活来总是很快很快。或许他努力多做一些,他的女儿就能在别人家过的好一些吧。
他还是要去煤矿的,他和母亲说好年后九月份就回来,账还完了,弟弟也要上小学了!在他出发前那一天,他把我从舅舅家领到了我们自己的新家,我像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鸟,跟父亲讲着在亲戚家的点点滴滴,吃不饱饭,头上长了虱子舅娘把头发给我剪了。同学在学校欺负我连同表弟也时常打我抢我上学带的干粮,说我每天都盼着他和母亲回来,说着说着,眼泪就止不住地流。父亲静静地听着,他告诉我,他们很快就会回来,回来就接我回自己家了!一路上的积雪很厚很厚,父亲牵着我,在路上和一个个熟人亲戚挥手,他的笑容很健康很好看。每次不好走的路,他就提溜着我,他当过兵,力气也很大……
第二天天还没亮,窗外依旧一片漆黑,寒风拍打着窗户,发出“呜呜”的声响。父亲一定默默地看着我很久,也一定抚摸了我的脸蛋儿,我在他温暖的目光中又沉沉睡去。等我再次醒来,身边只剩下一床冰冷的被褥,父亲已经走了,他要去赶火车……
三个月后父亲去世的噩耗,打破了我的期待,也打破了母亲的命运,也影响着弟弟的成长轨迹。那个一路颠簸装着父亲骨灰的个小小的盒子放在了一个棺材里,因为时间紧迫,加上父亲的兄弟各种阻碍,这个棺材又小又不体面,而受此打压的母亲瘦的皮包骨头,哭得肝肠寸断,念叨着也不活了。那一刻,我哭的害怕母亲倒了,可是却不知道死去的人真的再也回不来了。小小的弟弟不知发生了什么,还在院子里和小伙伴们玩耍,嘴里吹着泡泡糖,五彩的泡泡在阴沉的天空下一个个破裂。
时光匆匆,一晃二十七年过去了。如今,我已经三十七岁。生活越来越好,可我却越来越思念父亲。每当雪花飘落的日子,每当清明放假的时节,我总会想起那个雪夜,父亲疲惫却又满含爱意的身影。想到他在最艰苦的岁月里,为了家庭默默承受着一切,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没见过这日新月异的世界,我的心就像被无数细密的针深深刺痛。
在这纷繁的世间,我常常会想,如果父亲还在该多好。我可以带他去吃各种美食,给他买新衣服,陪他四处走走看看,让他也能感受这生活的美好。可那个雪夜,竟是我们最后的相聚。而父亲对我的爱,如同那晚的雪花,纯洁又深沉,永远留在了我生命的记忆深处,从未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