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春天，无趣而充满希望。灰蒙蒙的天，不知道是不是又要来沙尘了。柳树吐新芽，草露尖尖角。轻轻的风微微冷，虽然有些无奈，却蕴含着勃勃生机。南方三月芳菲竞相开放，这里却还是静静地不见深红与浅红。城市被农贸市场所分割，一边是繁华，一边却宁静。形形色色的人，穿行在进出农贸市场窄窄的马路上。有的悠闲自在，有的行色匆匆。他们都是跟闻严一样，早早起来逛早市的。

01

六年来，闻严是看着这一带热闹起来的。刚开始的时候，这里并没有如此喧闹，因为距离小学校近，房租价格低廉，人少而清净。他才决定和媳妇暂时居住在农贸市场旁边的。谁知道三年过后，城市发展迅速，每天进出都要堵车，只好又往远处搬迁。这次是买了一套小平米的二手房，就此告别了租客生涯。

可闻严还是愿意每天逛逛早市，买一些价廉物美的生活用品。早市就设在农贸市场里面。拐过大街的十字路口，才走上了进农贸市场的马路，就已经开始拥挤了。平时没有这么堵的，前面围着许多人，估计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走近了看，原来是发生了事故。闻严分开人群，凑到了最里边。白色的长城轿车前面，半坐半躺着一个六十岁左右的男人。这个人的脸就好像很久没有洗过似的，油腻而发黑，一身很旧的黑色衣服，仔细看还带有保安服装的痕迹。

“大爷！你先起来！一会儿交警就来了。我把车挪挪，这里已经把路堵住了。行不行啊？”年轻的车主，看着还是有些素质的，一边劝着地上的那个男人，一边焦急地往十字路口方向观望，他在盼着交警快点来，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路堵死。

“不起，就不起！反正你撞着我了，你得赔我！”地上的男人中气十足，理直气壮地说着，同时还有力地挥了一下手臂，意思是让年轻的车主不要再劝他，躲开一点。

“赔你，你想要多少钱啊？”这时候围上来三四个年轻人，其中一个矮个子弯下腰问道。闻严在农贸市场经常见这几个人，也曾经在买文玩的摊子边交流过，都是天南海北的瞎胡聊。这几个人几乎每天都在早市上出现，一直溜达到十点以后才消失。

“一百，给我一百块就算完事！”

“快算了吧！大家都看见了，人家都没有挨着你，是你自己倒在人家车头上的。哎！我说，大门那里可是有监视器的，一会儿交警来了，肯定不会让人家赔你的。”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年轻人说。

“我不管，反正我也没有饭吃，不给钱就不起来，谁来了也不起来！”说完又往车上靠了靠，以表示他不起来的决心。

“行，大爷！一百块就一百块，来，我给你用手机支付。”年轻车主看着一时半会儿等不来交警，这里却人越围越多，决定给那人一百块了事。

那人从上衣胸部的口袋里掏出一部老年机，冲着年轻车主摇了摇，意思是没法用手机接受他的钱。可年轻车主一时着急，没有弄懂那人的意思。

“他在向你要现金，老年机没有支付功能。”闻严赶紧对年轻车主说。

“给，大爷你拿着，快起来吧！”年轻车主把口袋里的钱连一元的纸币都给了坐在地上的人。那人不慌不忙地把一卷钞票展开，一张一张地数着。然后还是没有起来，因为在他数钱时，大家都看见了，八十二元钱，不够一百。

“大爷，我兜里真的就那么多了，你先起来吧！”年轻车主无奈地说。

“来，这是二十元钱，我给凑上，这下行了吧？快起来吧！”闻严看不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块钱，递到那人手里，伸手把那人拉了起来。然后示意年轻车主赶快去挪车，眼看着就要把路彻底堵死了，只要挪开车，路就通畅了。

年轻车主双手合十，不住地感谢着闻严和现在他这边的几个年轻人。这时候，人群中已经传来愤怒的骂声了，特别是一些六七十岁的老年男女，都在指责刚才躺在地上的那个人。

“什么东西啊！这不就是讹人嘛！”

“太不要脸了！”

“不能给他钱，别惯他毛病，等交警来处理多好！”

那人也听见了后面的人在指责他。出乎意料的是，他突然把拿钱的手举了起来，大声说：“我的脸没有这个值钱，你们随便骂！”然后快速转身准备一走了之。可没有想到，站在他身后的一个中年人，被他碰了一下。其实也没有多严重，但中年人却直挺挺地倒下了。刚才那几个闻严经常见的年轻人，迅速把才得到一百元钱的那人围了起来，有抓衣领子的，有拧胳膊的，开始对他不依不饶起来。

两个年轻的妇女，也不说话，拿手机对着倒下的人拍了照，然后架起来就往十字路口走，过了十字路口，有一个新开的医院，把人送医院了。这时候有人早就开始打电话了，意思是通知倒地人的家属，一会儿又开始报警。电话里说的清清楚楚，所有的经过正好都拍在了视频里，说这个人跑不了，一会儿警察来了，先让他给倒地的人去医院缴费。

这下那个人可傻了，刚才的威风劲儿烟消云散了，换来的是脸色苍白，被那几个年轻人死死抓住不放，嘴里只是一个劲儿地说：“不是我！不是我！”

02

一辆白色的警车开到跟前，车窗里探出来一个年轻的面孔，干脆利落地对年轻车主说：“拍照了吗？先把车挪开，在一边等着处理。”然后跟那几个年轻人说：“把人领到里面空地上，先让这里畅通，不是有视频吗？咋啦？还怕人跑了不成！”说完开车进了农贸市场里面的停车场。

闻严的一个老乡在旁边开着一个小超市，外面有停车的地方。年轻车主在闻严的指挥下，把车停在了超市门口。闻严进去打了声招呼，出来接过年轻车主递过来的烟，点着吸了一口，说：“你先等一会儿吧，我进去看看。”说完就朝着市场的停车场走了过去。

“怎么回事，怎么把人撞到医院了啊！”警察笑呵呵地问道，同时摆了摆手，示意那几个年轻人把手松开。

“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我！不是我！”全身穿着黑色衣服，脸也黑的“黑人”一直在强调不是他。可一开口就已经说出了不是故意的，证明他的确碰着人家了。

这时候，矮个子年轻人拿出手机，打开视频，把手机伸到警察跟前。刚才“黑人”举着钱，说出的话，然后猛地转身碰倒人，清楚地还原出来。警察看完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指着“黑人”说：“你这是干什么？别说人让你碰倒了，单凭你的那句‘脸不值钱’就已经给你惹麻烦了。”

“我，我……”“黑人”这时候有些无措了。

“这样，这事儿共事公办，你们都听着。”警察对着几个人开始处理事故。接着说：“首先，我要进行调解，就是要你们协商，如果协商不好，那就走法律途径，听明白了吗？”

“我没钱！我没钱！”“黑人”已经慌乱了。

“有钱没钱你先去医院，给人把医药费垫付了，然后咱们法庭见”矮个子年轻人说。

“嗯，先去医院，只要人没事，你就没事了，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人肯定是你碰倒的，责任的百分之八十是该你承担。”警察看着“黑人”说。

“你刚才不是收到了一百块钱吗？先拿出了给人看病。你总得有点表示吧？”矮个子突然说。

“一百块钱就行吗？”“黑人”的手伸进了兜里。

“看你也没有钱，你出点钱，只要人没事，咱们各走各的！”矮个子两只眼睛瞪圆了说。

“那，那……”

闻严看到这里，转身走出市场，又回到了白色长城车主跟前，掏出烟来，给还在车旁边等着警察的年轻车主一根，自己叼了一根，点着烟，和年轻车主聊开了。

“里面虽然有停车场，但这条路太拥挤了。十字路口的左面右面都画了线，现在都可以停车，以后来这里把车停在外面，多走几百米累不着，那样多安全啊！”闻严指了指两人面前的马路，又朝十字路口那边一指，带着安慰的口气说。

“以前没有注意，你一说我才发现，那边真的多出来很多停车位。哎！你说，那个倒地的人没事吧？”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赶快掏出手机，伸到闻严面前。又说：“来，加个好友吧！发给你刚才那二十元钱！”

“好友可以加，二十元钱就算了吧！你不是也损失了八十块钱吗？”闻严边说边拿出手机，两个人加了好友。

“这事闹的，那人就是个‘碰瓷’的，没有想到这里还有这样的人。我也是够倒霉的！”年轻车主一脸苦笑着说。

“这有什么啊！都是正常现象。这就是一百元钱，假如那人管你要一千元钱，你给吗？”

“那不行，太多了我给不起。这也是怕时间长了把路堵死，要不然，遇见这种人，我一分都不给他。”

“还是呀！如果你再坚持一会儿，不管是交警还是保险公司出险人员来了，他可就白在地上躺半天了。不过，这次以后，估计那人不会再到这里来了。”

“你怎么知道的？”

“‘恶人自有恶人磨’，马上你就明白了！哈哈！”闻严说完朝着农贸市场大门处一指，意味深长地说：“这不，警察过来给你解释来了。”

果然，刚才出警的那个年轻警察，迈着大步朝他俩走了过来。

“你先跟警察聊吧，有什么说什么就行。我进去买点菜，一会儿就回来。哦！对了，你不是也要买菜吗？要不要一起给你买回来？”

“不用了，谢谢！这已经够麻烦你了。一会儿我自己去买。”

闻严说了一句：“那好吧！”就往农贸市场里面走了。在和警察打照面的时候，年轻的警察欲言又止地多看了他两眼。闻严微笑地冲着年轻警察点了点头，既表示对警察工作的赞赏，又示意自己先去买菜，如果还有事的话，等一会儿他就回来了。

03

轻车熟路，闻严每天就是那点东西。一小捆菠菜，五个水萝卜，十个丑橘。然后拎着这些东西，慢悠悠地踱到文玩摊前，同中年摊主打了个招呼，顺着摊主指的新货，拿起了一对核桃，慢慢地鉴赏起来。

“老哥！又来了！”刚才那几个年轻人中的络腮胡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闻严的身边，伸手拿起一对文玩核桃又放下，熟练地掏出烟来，递给闻严一根，自己叨在嘴上一根，点着烟，神秘地看了看周围。

“谢谢！前阶段从这里‘拿’了一对核桃，都差不多了，失手掉在了地上，把核桃尖摔掉了。准备再弄一对好点的。”闻严微笑着说。

“老哥！借一步说话，行不？”络腮胡子突然说。

“可以啊！”闻严指着后面店面的墙下，停放着两辆烧烤车，两车中间有两把三条腿的圆凳子。两个人坐在凳子上，抽着烟，说起话。

“老哥，我们可不是坏人啊！”

“这我能看出来！”对于络腮胡子的开场白，闻严差点笑出声。现在的年轻人，说话前都得表明态度。

“你看，咱们不管怎么说，差不多都算熟人了，看老哥的言行举止，是个有涵养的人。我们呢，说实在的，就是闲的没事，给自己找麻烦的。”

“哦！这我倒要听听，怎么个给自己找麻烦呢？”

“是这样，以前要是遇见刚才大门口那事，早就把那人拽起来揍一顿了，现在不行了，不能动手，法治社会。但还想打抱不平，你说，是不是得智取而不能强攻了。”

“嗯，有道理。可我纳闷的是，你们就没有工作吗？我可是退休了，有工资，每天才这样瞎转悠。”

“老哥，我们这可是组团做好事，有个跟你住一个小区的朋友，一直跟我们说，你人不错，希望你也能同我们一起为这个农贸市场做点好事。说白了，就像今天这事儿，我们就是“碰”碰瓷的！我可见过你在这个市场管闲事，咱们应该是一路人。”

“明白了。这样，需要帮忙的时候，只要不违法，说句话就可以，我是真没有时间参加你们的活动，自由散漫惯了！”闻严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其实，他早就猜出来这些人的事儿了，只是自己有自己的工作。再说了，他还是习惯一个人。

“老哥！保密！你再考虑考虑吧！”

“行，再见吧！”闻严不再说什么了，他没有答应络腮胡子，是因为有些事还没有弄清楚。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的情况下，他是不会轻而易举地答应的。更何况游离在悬崖边，一不小心，万劫不复，还是稳当些吧！

04

出了市场，回头看见后面年轻车主也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赶了上来，满脸笑容，嘴里喊着：“大哥，等等我！”闻严站住等他过来一起来到车跟前。年轻车主把东西放在后备箱，“咣”地一声扣住后盖，随即又是递烟致谢。

“大哥！真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事啊！”年轻车主感慨万分，一说起来居然有些激动，给闻严点烟时手都有些颤抖。

“怎么回事？”闻严吐出一口烟，歪着头问他。

“钱！钱给我退回来了！哦！我给你发了红包，快把那二十块钱收了吧！哎呀！今天我挺幸运，遇到你们这些好人了。”

“是警察给你的，对不对？”

“是啊！真没想到。哎！大哥，我不是因为这一百块钱，是因为这事地道，这世上还是有正经人的。”年轻车主欣慰地说。

“那就回家吧！回去就该做中午饭了。”闻严走到垃圾箱跟前，把烟头掐灭，扔进垃圾箱，朝着年轻车主挥了挥手，穿过马路，走到了十字路口。十字路口对面就是新开的医院，远远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现在医院大门东张西望着。

闻严明白，但凡吃这碗饭的，都是很聪明的人。他和闻严一样，都有一些解不开的疑问。不同的是，闻严差不多已经明白了，可这个人，这个倒在人家车头前面不起来的人，有些事恐怕永远也弄不明白。此时的他，一定是在找那个被他碰到送到这里的人。不过，恐怕他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的。

闻严抬头挺胸地往家的方向行进。此时，太阳居然出来了，天空不再灰蒙蒙的了，变得明亮而清澈，大朵大朵的白云，静止不动。闻严解开上衣扣子，用胸膛迎接这难得的好天气。虽然三月的春天这里的桃花杏花都没有开放，但鹅黄嫩绿还是有的。在小区的向阳拐角出，闻严看见了一树含苞待放的观赏桃花。

阴霾的天气总会过去，阳光灿烂的春天与善良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