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今年的夏天,刷新了长久以来的高温纪录,天气播报为摄氏40度,而且已经连续了五天。哪怕在室内,看着窗外都能感觉到,太阳晃得睁不开眼。
其实傍晚时分的电视新闻里,说某些区域的测量温度达到40.9摄氏度。我不知道这个测试点是在哪里,经验告诉我们,人的皮肤感知,实际的温度远远不止这个数字。当然,我码下这些字的时候是在凉爽的房间里,刺眼的阳光和高温被我隔在了玻璃门窗外。
但是生活是不能囿于阴凉一室的。清早打开门,热浪就翻腾而至,稍一动弹,热浪就攻击到你的每一寸肌肤和每一个毛孔,身体霎时起了变化,体内的水分随着每一个毛孔迅速渗出,化为一串串热辣的汗珠从脸上身上流淌出来。
院子里两只硕大的知了直撅撅地扑地死了,煞是可怜,一条蚯蚓卷曲的身体已经被晒干变硬了。树叶因为失水而皱起来,全无润泽的颜色,脑袋都快要耷拉下来了。天空倒是嗄蓝的,白云似淡淡的柳絮,随意贴在蓝色的画布上,好似抽象派画家,都懒得多画上几笔。偶尔一阵小风,无非是把热浪从那里吹到这里。
菜市场上人不算多,卖菜的小伙子已经赤膊了,脸上身上都泌着汗珠,闪着油光。忙的时候,上秤、递菜、收钱、找零,都抽不出手来抹一把汗。买卖早点的,不管男女老幼,脸上都是汗津津的。只有慢悠悠去上班的,至少脸上看着还清爽,几分钟过后就不知道了。
最不容易的是太阳下骑车的人,我最敬佩的是那些骑电动车的人,在这样的高温下,竟然还把自己严严实实地遮起来,后来我想这大概是为了保护皮肤,不要受到紫外线的侵害。像我这样还费力踩单车的人,若还要把皮肤都包裹起来的话,简直就无法呼吸了,任何薄薄一层都会增加很多热能,连防晒霜也会。
马路、街道、小巷,整座城像一口被烧烫的大铁锅,任何一辆机动车从身边开过,都有一股蒸气炙烫到你,好似要被吞没、融化一般。也有风,但吹到身上只是火炉里漾出的热气,被身体无声地吸收,很快化为汗水流出来。
知了还在声嘶力竭的叫着,但它的同伴们已经死了一大堆,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在路上还真不能久待,隔一阵就必须拐入就近的商厦或商铺,吹上一会儿空调歇歇脚,如同一位马拉松的跑者稍微调整一下呼吸,才能再整装待发。
可是这样再重新走到烈日下,已经稍微冷却一点的肌肤重新感受到新一轮的炙烤。想起出门前小宝说“太阳公公问问我,今天烤肉几分熟?”不禁笑了起来,的确真实不虚啊。
在路口停下等红灯,是个漫长难捱的一分钟,因为完全没有遮挡,太阳直接碾压下来,是一种火爆的力量,撵到你无处可逃,那种炙烤,像不止要把水分从毛孔泌出来,连血肉粘液也要被蒸逼出来一样,似一场恶毒凶狠的桑拿,赶紧喝几大口盐汽水补充一下。脑海中马上翻腾出儿时读到老舍先生《骆驼祥子》中著名的一段“在烈日和暴雨下”的场景描写:
六月十五那天,天热得发了狂。太阳刚一出来,地上已象下了火。一些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灰气低低的浮在空中,使人觉得憋气。
街上的柳树,象病了似的,叶子挂着层灰土在枝上打着卷;枝条一动也懒得动的,无精打采的低垂着。马路上一个水点也没有,干巴巴的发着些白光。便道上尘土飞起多高,与天上的灰气联接起来,结成一片毒恶的灰沙阵,烫着行人的脸。处处干燥,处处烫手,处处憋闷,整个的老城象烧透的砖窑,使人喘不出气。柏油路晒化了,甚至于铺户门前的铜牌好像也要晒化。
可是现在城里的狗都在屋里趴空调享受着呢,那路上热的场景和感受倒是别无二致。街上骑车的我和所有骑车的人,尤其是送货的小哥,那一刻我觉得都是祥子。生活不容易,有着这样那样的责任,在毒日头下还在路上奔波。
可惜上海这几天,没有一点点灰暗的乌云飘来,太阳即使躲进云层,也只是短暂的几秒,连一分钟也没有,而且即使阴下一瞬,热度还是那个火烫的铁锅,没有丝毫的改变。
回到家,赶紧打开空调,坐下喝口水,还热着,咕咚咕咚牛饮一气,好像要把浑身的热气逼它出来。可是此时的身体却像一个大大的漏筛,喝下去的水立刻从全身的毛孔滴落出来。
我多盼望来一场祥子经历的暴雨啊!水天连一色,把整座城浇透,把整个火炉浇灭,让人们的呼吸变得顺畅而不再憋闷,让知了再回到树上欢唱。有烈日,也有清风和大雨,依然是美丽的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