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那条河是碧绿的,也是一年四季中最绿的时刻。河水原本并非那样绿,只是因为挨过了冬天的荒芜,再加上岸边新竹的绿叶,衬得那河里的水愈发生意盎然。
乡下的人家轻易是不会买馒头的,买来的馒头都是发酵的,根本不实在,他们如是说。同样地,我们连面粉也是不轻易买的, 千百年的自给自足留下的经验使他们足够满足日常需要。从种下小麦到收割贮藏,再从筛洗新麦到磨成面粉,最后端上餐桌的馒头,这一水儿的步骤他们熟烂于心。 贮存起来的麦子在来年的春天,冬天的存粮将要消耗完、青黄不接的时候,正是制作面粉的好时候。
我们把制作面粉叫做“打面”,听起来就是个极其浩大的工程。春天打面的时机一定要掌握好,时段要选好,一定不能太早或太晚。太早,不仅河里的水冰寒刺骨不方便淘麦子,连阳光也泛着寒气。太晚,庄稼人忙完春种还得去忙小麦收割,是腾不出哪怕一天的时间去打面的。另外,打面还要选择一个“黄道吉日”,打面的前后几天必须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这样麦子才能晒得干。
在冬天的厚重还未完全褪去时,选一个晴朗的早上,吃过早饭后,一家老小都要出动,筛洗小麦。大人把前年的陈麦从粮仓里解放出来重见天日,装到编筐里。洗小麦头遍要在河里淘洗,洗麦子上的浮尘,撇去麦壳。小孩子帮忙在水池里铺上大大的防水布,放上一池的水,把小麦淘上第二次。洗干净后,要用干净的抹布用力揉搓小麦,吸干水分,才能倒在铺好的布上曝晒。
只需要一天,便要把小麦收起来了,隔夜的小麦是要受潮的。小麦必须要在大太阳下拼命晒,最好天公再作美,吹上几阵风,那水才能更快晒干。这时,屋里屋外,满满地都是小麦的香味,是植物特有的纯净味道。第二天下午,用板车拉着干净的小麦,再加上一些玉米,到镇上的打料的店里打面,玉米磨粉用来喂养家畜。
餐桌上,老一辈的人吃着自己蒸的馒头,常常感慨,他们万万没想到,以前从不敢奢求的白面馒头现如今竟然顿顿可以吃上了。 然当时从未见过“黄馒头”,加上市面上卖的馒头过于雪白,是无法理解他们口中的白面馒头的辛酸的。之后再未吃过那种满满的麦香味的馒头了,连曾经的馒头店也不见了踪迹,之后我们的后辈恐怕也只能在文字图片上认识“黄面馒头、白面馒头”了。
打面具体是什么时候我早已记不清了,并非是我忘了,只是当时太小,是个只记得自己几岁暂且还分不清年月日的孩童。但依稀记得淘洗小麦时节岸边艾草的嫩绿,揉搓小麦时掌心的冰凉,还有满室的麦香,满眼满鼻的清阳,直到现在都挥之不去。
母上大人在春天的时候是尤其要念叨着“一年之计在于春”的古训的,春天种下的蔬果不仅是为备下了下一季所需,更重要的是抓住时令,不早不晚,才能让下一季的庄稼赶上正好时候。 忙着春种之前,母亲是要先准备换季,把冬天的棉衣棉鞋全都按在大红盆里,刷干净后,放在河里涮洗,因为实在是找不到比那条河还要大的盆了。 在换季后,再把春天的蔬果种上之后,重头戏来了——收麦。
兵荒马乱之后夏天也就约摸着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