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命

据说你母亲的命运就是你的命运。

陶夭的父亲,一生好义任侠。从陶西爷爷开始,不,从太爷爷手里就有了,叫来满屋子的男人来家里打麻将,抹叶子。炕上两桌,地上一桌,那些或老的或年轻的,穿着各种各样的鞋袜,散发出各种臭气,抽着烟,使得整个房子都笼罩在浓浓的烟气中,他们把尿随意的撒在耳房的墙根下面,吐着痰,直到陶夭姐妹逐渐长大了,母亲坚决抵制了这种行为。爷爷这才作罢。

陶夭不知道别人对于赌博喝酒是什么感受。她只知道,她的父亲在别人眼中是个输烂头。他们怎么就那么好赌呢?输多赢少。用骰子摇单双,村里的赌客用的是做过手脚的骰子,只见红白喜事上,那些男人个个都红着眼睛,大喊着单单单,双双双,像斗鸡一样伸长脖子瞪大眼睛看着。陶夭从小看着他们为了赌,吵架吵的不可开交。这让小小的她倍感害怕。

陶三白是在众星捧月中长大的。四个姐姐,三个哥哥,他是老小。众星捧月般长大。因此他年轻的时候忙于谈恋爱,跳舞 ,抽烟喝酒到处浪。钱是大哥给的,一叠一叠,没数过,拿出去,女孩子不停的换。娶了陶夭妈的时候,陶夭外婆悄悄着人打听陶三白的品性,村里人说那是个打砸抢,就是土匪就是流氓 ,因此怕,陶夭外婆就对这位打砸抢未来女婿说,你不要打我女儿。

体贴入微是没有的。陶三白对女人的付出停留在嘴上。他甚至把相好的女人带回了家,陶夭母亲把女人买来的衣服剪了,也对着短信骂过,但是舍不得说陶三白的不是。陶夭母亲甚至在街上看到他的车里坐着别的女人。他这辈子唯一做对的就只有两件事,一件事是奉养父母,一件事是供养五个女儿上大学。他极其好面子,不许陶夭母亲提及自己做的歹事 。他能在6月麦收的时候说岔路口有事,他要先走。留下一地麦子给女儿们和女人去做,陶夭母亲自己开着别人家男人开的三轮车拉麦子,女儿们割,他自己去跟一帮司机打麻将,一句话,陶三白是个舍不得委屈自己半分的男人。村子里多的是抛妻弃子停妻另娶的男人,所以他陶三白还不算是最坏的。

陶夭母亲是家里的小女儿。但是因为有个体弱多病的三姐,因此她不受宠。衣服鞋子都是捡姐姐的,再加上她的脸上有雀斑,因从在相貌是是自卑的。和陶三白定了是因为陶三白是个小白脸。什么委屈都受完了。一口气生了六个女儿,第七个儿子,偏偏没养住。她在那些年月把一辈子的委屈都受尽了,泪流干了。后来的年月还有来自婆婆的挑衅滋事,吵架受委屈都没有少一星半点。还有来自陶三白明目张胆的背叛。后来,到女儿们渐渐成人,她变得坚强了,也豁达了,她在女儿们身上看到了自己命运的影子,和陶三白作恶的报应,是的,报应,等不到来世了。她是个不知道怎么表达爱意的妈妈。孩子摔了,她会过来冷脸呵斥,为什么这么不小心呢!她不知道愤怒用来表达爱意是错误的。她亲眼看见自己的爱情陨落,幻灭,希望破碎,她把希望都寄托在女儿们身上 。她不相信有爱情,也努力让女儿们早点绝望,好少受伤害。

陶夭的情路坎坷。在陶三白惹来的人中间,不是所有人都是善男信女。一个十几岁的小二流子早就盯上了陶夭。6岁的女童什么也不懂,懵然不知的被人抹下了裤子,事后他沿着后墙跳走了,可是陶夭的一生也毁了。

她过早的懂得了,自卑。苦闷。她渐渐变得内向,不善言辞。自我封闭。开始走上了一条不能自控的不归路。一群活泼的少年男女中,她永远是最沉默的。她只敢远远的看着自己喜欢的男子,默默的欢喜悸动,从不敢靠近。

18岁那年,她邂逅了一个男孩子。他叫陈然。他温柔内敛,涉猎很广,他们一见如故,沿着长长的马路聊的不胜欢喜。那是怎样青涩而温柔的岁月!她欢喜的像个傻子,不久后,他考到了别处,她还在原地,后来,她想那不过是一时上头。就像怦然心动里的那句话,你偶尔会遇到璀璨夺目的人。后来他们分手了。很久,陶夭都没有从那段情伤里走出来。她喜欢他微微佝偻的背,喜欢他的一切。

后来,他们再相遇时,已经是沧海桑田了。陶夭先结的婚,到现在,十几年过去了,陶夭依然背的出他的QQ号码。陈然问她,那个男的对你好吗?陶夭说挺好的。他们像18岁那年一样,坐在公园的绿地里,谈着各自的悲喜人生。像失散的老朋友一样,阔别多年,陶夭还是在心里默默喜欢着这个人,尽管他忽冷忽热。陶夭为了在人海之中翻到一个一样的他,遍体鳞伤。

后来的际遇都是勉强。一个女孩停止爱自己的时候,她是最可悲的。

女人的容颜是在意识到某种既定的绝望之后,在那一瞬间老去的。她最后嫁给了王平。匆匆忙忙就决定嫁了的。陶三白跟王平臭味相投,一见如故,他问陶夭要不要来见他,陶夭说那就见见吧。

在茶座里等了她两个小时的人,见到了,很普通很普通,他有着一个很长很直的脖子。他细心的为她折好了衣服,坐在茶馆里,陶夭这时已经是穷途末路了。毕业之后的第一年考社区没考上到处打工,最后她在见他的时候,傲气被磋磨了不少,因为陶三白两人都是望女成凤的,那成不了凤的就是累赘了。因此王平这个动作让她莫名觉得有一丝好感。等到坐了两个小时,有意思的是,那间茶馆就在她之前跟陈然见面的广场旁边,出来的时候,陶夭按住心头万千暗涌,对王平说,后天来我家提亲吧,王平被姑娘这种决绝的冒失的决定吓了一跳,随口说了一句后天再看吧,陶夭很淡定的说,不来就算了吧。到了25这天,王平却并没有来,他叫陶夭来当地最大的最豪华的一间宾馆。陶夭穿着红色的紧身棉衣,进了热气腾腾的房间,王平说,你过来这边坐,把外套脱了吧,她并没有听他的,而是走到了窗边,她甚至一眼看穿王平是在试探她是不是一个轻浮的女子,她看了一眼他,突然明白了他所有的心思,她说这里太热了,我要出去,就打开门走了出去,王平紧紧跟上来了。心里对她是满意的。他不知道,她是怎样洞穿他的心思的。

后来的事顺理成章,定了亲。定亲那天,还有个小插曲,陶三白急得上蹿下跳,对陶夭母亲说,下长面下长面,陶夭母亲没理他,直接倒了一碗米进锅里。长面就是臊子面,表示女方同意这门亲事,米饭就是送客,就是不同意,陶三白气的七窍生烟,跑到黄河边走了几个来回,据他自己说,要不是怕冷就跳了。

彩礼要了八万,王平一时拿不出来。王平又对她母亲说,要不我把陶夭带到新疆去先谈一年再说。陶夭母亲说,那不着急,你走你的,我女儿才二十五,不愁嫁。加上这时王平的父亲病重,在煤窑子里得了煤矽肺,已经时日无多了,全家凑齐了彩礼娶了陶夭。然而,王平在知道陶夭不是处女了以后,他的脸子一下子掉了下来,陶夭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王平生于比陶夭更落后得山村,贞操观念极重,因此,他开始了各种语言暴力。他那毒舌一句话能把陶夭说哭,他明知道她敏感多愁善感,说的话句句戳心窝子,刀子嘴的人哪有什么豆腐心,句句都是恶意嫌弃和排斥,从小捧在父母手心的女儿远嫁千里,开始还向母亲诉苦,后来自己受不了了夺门而出。结婚两个月,他问她为什么还没有怀孕,是不是地被人犁坏了?诸如此类的语言毫不留情的从他嘴里说出来。以至于后来陶夭怀孕了也不能幸免。陶夭被气急了,摔门出去,在楼下坐着哭一会儿,最后王平打来电话,她无处可去,也没钱,只能回到这个并不爱她的男人身边。九个月的陶夭挺着大肚子在冰天雪地里去找喝醉了王平,他还是在孩子落地后大夫来揉盐的时候说,连大夫都说你矫情。

陶夭没有多爱自己的孩子。耐心磨完了的她也不彻底放弃了好好跟王平将就的打算。孩子出生的前三个月,她喝奶就着陶夭的血一起喝的,三个月没有长好,她听见她饿了就头皮发麻。因为王平经常喝的不知道家在哪里。因为他是项目经理,甘肃人的老儿子。他也是吃喝嫖赌抽样样不拉。最初陶夭管着家里的钱,后来他把钱收在自己手里,每个月给她生活费。他骨子里是个小气吝啬的人。嫌弃她乱买衣服。从来没有生日礼物,最初他能把陶夭买的生日蛋糕一口不吃,他是故意的。他只钟爱土豆和泡菜。走在路上一步一口痰,陶夭心里泛起丝丝恶心。

一直到结婚五年。陶夭已经在婚姻里渐渐学会了坚强和自立。只有心里某个缺爱的角落,她封存起来。但是王平的所作所为,还是大大打破了她的底线。那一年,他在同事的劝说下加进了一个微信聊天群,里面是赌博,他输了十几万。十几万,什么概念,陶夭也不过才值了八万彩礼。那一年陶夭在收费站上班,熬着夜,整夜不能睡觉,下了班,夏天扫三个楼道,冬天是十四个车道的雪扫干净。她在北方的寒雪里冻肿了双手,风割破了脸也要微笑,还要受各种为难与委屈,因为她的傲气 ,班组长总喜欢让她把擦完的窗台扫完的厕所再做一遍。他总是问她为什么不存钱,她一个月也不过2000多的工资,拿什么存,家里的吃用都是在里面。到年底,他摊牌了,陶夭觉得自己像个小丑,为谁辛苦为谁甜。

她把积攒五年的愤怒一下子爆发了。五年了,聚多离少,见面就是吵架,到这一步才看明白这个男人的冷血和自私。她愤怒的跳起来,骂个不停,一直到他把她推了一下,磕在了承重墙的棱上,把她摔在地上连踢带打,她内心的报复欲一下子堵到了嗓子眼,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开始玩社交软件。她辞了职,把行李打包邮回家,彻底绝望了,但是孩子在那里,无辜的望着她 她不能离婚。

王平去云南旅游给她买了一个佛 ,还买了一个银梳子,刻着她名字,陶三白威胁说,你要是离婚我就不认你这个女儿,陶夭说你不认就不认。

女人啊,你这一生,要渡过多少不眠之夜流多少伤心泪才能学会保护自己,好好活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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