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里,水仙花开了。
摇曳生姿的叶子碧绿而修长,绿叶丛中挺拔伸展的花剑,顶着一簇金盏银台一般的花儿,氤氲出满室幽香。就是这个花香,让我的年有了记忆中的味道。
那年冬天,我还在读小学,放学的时候都是一群同路的孩子嬉笑追逐着回家。一天,在放学路上,发现街角墙上贴了一张小小的广告,说是林业局有花苗出售,列了价目表,品种还挺多。我一见“水仙花”仨字就兴奋不已,也没了跟小伙伴打闹的兴致,一口气跑回家,说:“爸爸,我要买水仙花!”——平时家教甚严,我也深知父母薪资微薄,养育我们姐弟仨并不轻松,所以还算乖巧懂事,一般不会跟父母提“非分”要求,跟父母要钱无非是买书买文具。有一段时间突然爱上了集邮,每天放学都要拐进邮局问有没有新品,还偷偷省下早餐钱留着买邮票,后来爸爸知道了很生气,说“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能不吃早餐?!”还说我过度关注集邮,搞不好会“玩物丧志”。但最后还是额外多给了点零花钱,还在年底到邮局给我定了《集邮》杂志。《花卉》也是因为我的爱好给定的期刊。我从小就很喜欢花花草草,因为自记事起,家里就养着各种花草果树,耳濡目染父母对一草一木的喜爱呵护,爱花便成为习惯。订阅《花卉》是我的提议,但每月杂志一到,全家人都抢着看。我对水仙花的初识,便在杂志图片上,一见即倾心。爸爸说,水仙花跟别的花儿不同,要用清水养,种在土里反而不行,开的花很香很香,真是奇特的花儿!可是我们到哪儿寻得这凌波仙子呢?就在我对水仙花“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时候,竟然有卖了!爸爸也很高兴,答应我第二天就去买。
第二天,好不容易捱到放了学,我急急跑回家,可是爸爸说我们得到消息太晚了,大的花球都卖光了,只有一些小球,估计开不了花,但是也拿回来了。我看着那些个跟后院里疯长的风雨兰一般大小的“蒜头”,心里的失落难以言表。爸爸说,先养着吧,不能开花,看它怎么长也好。那就养吧,找了个盘子,放一些从鉴河边捡的小鹅卵石,把几个小“蒜头”固定好,加了清水,认真养着,期待有奇迹。我们看着小花球从底部钻出好多白色须根,顶部冒出碧绿的细长叶子,很快便长成一盘大蒜模样,期待的奇迹没有发生,种球太小,没有花开。爸爸说,明年春节,家里一定要有一盆开花的水仙。
一等就是一年。这一年里,我们在爸爸的引领下,对水仙花有了更多的认识,也从电视里看到了福建漳州的花农在花田里耕种水仙——耕种!就像我们这儿的农民耕种水稻一样,我甚至觉得漳州的农民真是幸福又浪漫,而水仙雕刻又是多么神奇,能让水仙长成各种奇异的造型,真是巧夺天工啊。但是对我来说,不必有什么造型,只要能亲手养出一盆真的水仙花就无比满足了!春节前一个多月爸爸果真买到了水仙花大球,说是现在养,刚好过年能开,还让我们轻轻按压花球,说是有几个凸起就会开出几枝花,真是奇妙!为了控制株型,我们细心地在每天晚上把水倒掉,清早起来再加水。水仙在我们每天数次的查看中长起来了,也冒花枝了,在春节前,果真开花了!六片雪白的花瓣,团团围着鹅黄色的“小杯”,清丽脱俗,爸爸说,看,这就是“金盏银台”,多么形象!还有那细长的花枝,托着袅袅婷婷的白色花儿,可不就是“亭亭玉立”?——时至今日,一看到或听到“亭亭玉立”,我脑海里蹦出的依然是水仙花的形象——那个春节,水仙花带给我的幸福感几乎超过了压岁钱,而那以后,接连好多年,水仙花都成为我们家必备的年宵花卉。水仙花的香气和绿豆肉粽的粽香、爆竹的硝烟味道一起,成为我少年记忆里无法替代的年的味道。
十四岁,我就离家求学了,直到大学毕业,才又回到小城。一去一回间,不过七年,但是与父母晨夕相伴的时光却再也回不去了,工作、恋爱、嫁人、生子,匆匆几年间,我就像一个水仙花的小侧球,在一个合适的时机离开大鳞茎,慢慢地长成另一个大鳞茎,努力地长出葱绿的叶,开出清秀的花,散发浓郁而舒服的香。
如今父亲已经不在了。每每想起从前的日子,我总忍不住有些感伤,人大抵都是这样,当时只道是寻常……我给妈妈也送去了一盆初初开花的水仙,她很高兴。在那花影与花香间,妈妈是不是也想起了爸爸?其实我想做的,不过是让生活如常。
写于2016年2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