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温骤降,天空灰茫茫一片而不见阳光,刺骨的寒风吹过引起一片汗毛倒立,明明几天前还在艳阳高照,此刻竟消失得无影无踪。街边的奶茶店此刻生意却是热闹非凡,冬日里的一杯热饮显得尤为不可或缺,不知是温度温暖了身体,还是人群温暖了老板的心。奶茶店旁边的炒货店生意门可罗雀,簸箕里用棉被掩盖着的东西终究是失去了刚出锅时的温度,无人问津。想是太过于怀念那甘甜美味,明明老板卖价足足可以买两杯热饮,还是甘愿掏钱买上那么一斤,装饰漂亮的纸袋,轻飘飘的内容物,也不知是被坑还是自愿被坑。轻轻抓起一颗粟色的果实,拨开果壳,放进嘴里,唇齿间瞬间充满香甜,这香甜将记忆带回家乡,来到外婆家那片山,那条河,那片树林,那慈祥的老人在山间劳作。
外婆家门前有一座山,山背后是一条河,山腰上种满了板栗树,据说,那满山遍野的树是妈妈、小舅还有村里其他年轻人一起种下的,从山脚一桶一桶地将水抬到山腰,种下一颗又一颗充满希望的幼苗。后来因为外婆家那个地方交通不便,不是爬山就是涉水,着实不适宜居住,许多人都搬离了那个地方,那漫山遍野的板栗树便成了无人问津的野树。待到我长大的时候,经历了数年自生自灭的板栗树开始结果,栗子成熟的季节,地上落满了毛茸茸的果实。记忆便是从那个时刻拉开帷幕。
秋天,板栗,外婆三者每年都是结伴而来,板栗成熟于秋天,外婆带来了板栗。所以甫一入了深秋,便开始充满了期待,期待外婆给我和弟弟背来脆甜脆甜的生板栗。一部分生吃,一部分炒熟。妈妈做的炒板栗,不同于城市里的糖炒板栗,仅仅只是用刀在坚硬的果壳上开一条小小的口子,放在锅里清炒,便是那个时候最美味的零食。后来在外地求学直到上班很少有机会再尝到那记忆中的美味,但外婆每年深秋给我和弟弟带板栗的习惯仍然没有改变。板栗成熟的季节是外婆最忙的季节,除了日常的劳作她每天都会抽时间到那片板栗林里面捡板栗,即使坚硬锋利的外壳刺伤她的双手也不曾改变她的心意。外婆一共有7个儿女,她的目标是每家都有10斤板栗,70斤是一个老人对于晚辈后代深深地爱,她期盼能够通过自己的双手掰开一个又一个长满锐刺的壳,取出一颗又一颗粟色的果实,倔强而又充满希望,分不清是她在和板栗斗争还是板栗和她斗争,亦或者说他们本来就是一类,倔强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甘甜的心。
记忆里,外婆便一直都是那般模样,宝蓝色帆布圆帽,碎花外套,藏青裤子,搭扣布鞋。外婆和其他老太太一样一生都在为了生活而劳累,外婆又和别的老太太不一样,总是腰板挺得直直的,生活没有压弯她的腰,更没有消磨掉她的意志。直到去年秋天,外婆在捡板栗的时候摔了一跤,这一跤终是成为了压倒她的那根稻草,80多岁的老人劳累了一生的身体开始叫嚣,不得不住进医院进行治疗。病床上的她前所未有瘦脱了相,经年累月辛劳导致的关节痛让她彻夜呻吟。曾经多么坚强的一个人,在病痛面前显得那么无助渺小。
妈妈曾说过,外婆的一生很苦,究竟有多苦只有她自己知道。年轻的时候嫁给外公,本以为是幸福的开始,可外公不羁的性格终究是让这个家庭吃了亏,他失手打伤了村子里面的人,那家人不依不饶召集了十几个人扬言要废了外公,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终究还是走漏了风声,外公带着外婆还有刚出生的大姨连夜逃走,靠着双脚一步又一步走了上百里到了现在住的地方,身无分文,白手起家。后来外公常年酗酒,脾气暴躁,撒手不管,家里家外全靠外婆一人操持,一个妇人,七个儿女,不着家的丈夫,少不了会遭到村里人欺负。都说穷山恶水出坏人,在那个以土地为生的年代,土地拥有权显得十分珍贵,少不了会出现争权夺土的事情,外婆再一次被推到风口浪尖之上,有心人以外婆一家为外来人口为由,将生产队里划分到外婆家名下的土地与偏远贫瘠的土地暗中调换,于是在妈妈的记忆里外婆家的一日三餐基本上都是包谷饭,贫瘠土地种出的玉米还不够一家人一年的口粮,至于猪肉一年也难得吃一回。在那般温饱都成问题的条件下,外婆的七个儿女自然没有能够上过几年学。万万没想到,这却成为了日后两个舅舅埋怨外公外婆的理由,这也是外婆进入耄耋之年却仍然和外公两人独自居住在旧屋里的原因。外婆卧床不起,小舅舅一家甚至没有一人出现,理由是外公外婆没有尽到父母的责任,让他多读几年书,他甚至恳求妈妈不要再打电话告诉他外婆的病情。作为晚辈,我自然没有理由去责怪小舅舅的这种做法,但我却不认同,纵然外婆和外公有千般不好,终究是将他抚养长大,又何必对那些曾经谁都无能为力的事情耿耿于怀。外婆很苦,到了晚年,还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外婆很苦到了晚年,还要一锄头一锄头在地里刨养家糊口的生计。还好,在病床上休养一个月之后,外婆的身体逐渐恢复,妈妈和几个姨妈每个月会轮流去看望外婆和外公,给他们送去日常的生活用品。所以,今年我又吃到了外婆捡的板栗,满齿留香。
外婆的一生就像板栗一样,外表充满了荆棘,希望她已经披荆斩棘,去除了外表所有的锐刺,安享晚年,希望以后换我们这些尝过甘甜板栗的晚辈来报答她的恩情,希望,下一年让她尝到我为她捡的板栗,不知是否能够甜到她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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