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们村前左家的南关路往东,走过韩家,走过尹家,走过小郝家,走过大郝家,便是到了外县了。
大郝家最东头有户单独的人家。这人家男的老实,老婆贤惠。老婆是个外乡人。大概起初娘家人不愿意吧,就来缠着要追回老家去,但最终老婆没走。生的头两个都是儿子,分别起名叫金缠,金追,金谐音禁,即这人是缠不走追不走,定了的。
俩男孩子下边还有个大女儿小女儿,这小女儿叫翠侠。她便是我二十多年前的村小同桌,是我人生最早的小闺蜜。
而,我们相忘江湖也有近二十年了。
小学开学第一天,我被校长分到半年级。
我不服气,觉得自己够上一年级的格,因为我能高声阔气地一下子数数到100,这是一年级报名的必备条件!于是抱起自己的小板凳率性地冲到一年级教室里。
东瞅西瞅,一张桌子都坐两个人,没有一个空位子。正踌躇尴尬,一个老老实实的小女孩指了指她桌子的拐角,示意我坐那里。小板凳一放,就在桌子的拐角挨着那女孩儿坐下。
日后,我俩便是同桌了。她名叫翠侠,是个有点粗壮的羞赧女孩,既是同桌,一来二去间便熟络起来。
很快,我们就成了形影不离的小姐妹了。
上课,老师让读书的时候我们一起开始一起结束,步调一致,读完相视一笑,便又开始低头一起写作业。
她还很有经验似的告诉我,回家去把哥哥用过的作业本子拿出来擦掉以前的字,还又可以是新作业本了。
上课老师让写课堂作业,我们像是在跑道上争夺冠亚军一样,卯足劲看谁写得又快又好。往往是我第一个交给老师,接是就是翠侠,老师看了看给出的评语大多是“翠侠写得慢一点,但更好一点。”我回回听了也不觉气馁。
一年级的秋天很快过完了,冬天来了,阳历年来了,下雪了,我偷偷买了一张贺卡,觉得和翠侠这样好无论如何得送她一个礼物,大概是一个下雪的风景画。
背面想写上什么字呢,想半天觉得我俩情谊非同寻常不敢轻易下笔,觉得左右写什么都不满意。
便拿回家找爸爸,觉得他有文化,让他说写啥好,他端半天说就写“礼轻人重”,这四个字便可表达一切了,我想想甚好,就写上第二天一早送与她。
冬天里,乡村的露天电影不时上映。我家住在村子中央的路口,电影布子每次都拉在我家屋后的两棵大树上,我便理所当然拉着翠侠来我们家住一晚,看电影。她若是不来,我们村里还有几个和翠侠要好的女同学便生硬地拉着扯着托着把她向我们村子的方向拽几十米远,然后她就从了我们的要求,开心地和我们一起回家。我们一起写完作业,一起早早地把板凳摆在最好的位置,然后妈妈一人给1毛钱买一包瓜子,俩人美滋滋地装口袋里等电影开场的时候吃。
到了春天,轮到她们村放电影了,也让我去,只是我不需要她找人拉,一蹦三跳跟着就去了。春天的日子长,天黑得晚,我们写完作业,太阳还红彤彤地挂在西边呢。
那时候翠侠的姐姐已经是大姑娘了,就是会做饭的那种,蒸馒头烧菜样样都行的那种。写完作业,她会带我们去她们家后边的场上玩,那场地上有她家的菜园子,菜园子里有一畦长势很旺的韭菜,姐姐割下来,我们三个坐在春天的草地上一根一根摘干净,晚上姐姐包韭菜鸡蛋的饺子给我们吃。在那年月里,姐姐很算是拿我当个真正的小客人接待了。
过一些日子,樱桃树发芽了。翠侠从她家院子里的那个大棵的樱桃树上分开一小棵,带到学校送给我。
我怀里抱着根部是个泥疙瘩的樱桃树苗,到门口的菜园子里左右选不好地儿,放在西边有棵大树怕遮挡,南边菜太多没地了,东边怕太阳太大照死了,最后种在了北边园门那地方。用粪铲挖了一个坑,埋下了,日日去看日日去浇水,后来茁壮地成长起来了。
一年级快要结束了。在这一年里我和翠侠不分上下,要么她考100我考99,要么她考99我考100。
上了二年级,我还是照样要么考99要么考100,而翠侠不知道怎么慢慢成绩下降很多。我们也不再是同桌,离得老远,成绩也远,我们的情谊也一日日地远了。
渐渐地,她不再找我说话,不再找我玩,冬天放电影也不再相邀去彼此的村子看电影。小学毕业了,我考上了镇上的重点初中,她上了一离家的一所普通中学,便是彻底地断了联系。
有一年春天,我正读高中。一个周末从城里回家,到了镇上,拦下一辆拖拉机搭载。停了,我爬上去,坐下,一抬眼看到翠侠正坐我对面。
我们相视一笑,却没有言语。
翠侠,你的樱桃树苗子,你姐姐的韭菜鸡蛋饺子,都曾给我的生命带来过汩汩的温暖。
多年以后,我们在江湖中相忘,
我为你,写一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