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过了巳时一刻，张小山方才匆匆忙忙地踏进门开，手中提着一盒点心，是一大早在乌衣巷中买的。

　　推了门，便只瞧她额头有细汗，脸色红润，正喘着娇气，像是跑着过来的。

　　今日一袭靛蓝短衫，抹了淡妆，束了一枚桂花状的发簪，依旧不离手的还是那手中已经旧了的册子。

　　李双双正在生火，瞧着门口有人进来，便赶忙迎上前去，接过了张小山手中的物件，“怎的出了这么多的汗?是有猫啊，狗的追着你吗？”

　　相处久了，李双双也知张小山不似寻常的大家闺秀，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也喜欢和张小山开几句玩笑话。

　　“倒是没有猫呀，狗呀什么的，倒是有一群公子追着我，你也晓得，本才女钦慕者众多，这好不容易才甩开他们!”张小山回应着，浅笑着，找了个干净的地方歇着，又说着“有水吗？渴!”

　　瞧着张小山累极的模样，嘴上倒是不闲，李双双便笑着从桶里舀了一碗干净的水来，递了过去。

　　张小山也是不嫌弃，捧着碗饮着，大口大口地喝着，哪里还有什么淑女的模样，她自己也丝毫不介意，毕竟渴了，喝上许多水也是常事。

　　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张小山方才咂了咂嘴巴，这才瞧着这院子里大变了模样，搁下碗，随处转着。

　　棚子搭的很是粗糙，但好在结实，上覆茅草，再盖上油毡布，以防漏水，四角用绳子扎紧，以防风吹，这一进的大院子长得很，开了一处种菜的小园子，还种了一颗弯弯曲曲的树。

　　“这树是开的什么花?”

　　“梅花，那老板说今年便会开，好养活得很!”

　　“刚栽下的树，今年怕是瞧不见梅花，那老板是故意这么说的，你被骗了!”

　　“还没到冬天，谁又知道呢？”

　　是啊！谁又知道呢，等冬天来了，自然知晓它会不会开花。

　　张小山住了嘴，随意瞧着，用手扇着风，好让自己凉快些，也不知道自乌衣巷买完点心后，为什么要跑着过来，直到现在这一刻，张小山依旧不知，累的气喘吁吁，很是不好，大概是有所期待，有朋友请家中一叙，吃上一顿便饭。

　　“小山姑娘为何要去做那画舫上的女子?”李双双来到近前，在她的认知里，画舫里和那青楼里的没有什么不同，张小山是一个明媚且干净的女子，按理也应该是大家闺秀，绣绣花，读些书之类的模样，为何流落到了画舫之上。

　　“起初是为了讨生活，好叫自己不为银钱想来想去，后来便养了许多人，要为他们的生计着想，这一来二去便再也离不开了!”

　　“若是想，便可以离开，小山姑娘有才名，我到金陵这些日子，听到很多，也看了姑娘写的那些极富才华的诗句，像我一样，做着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画舫之上，有着姑娘喜欢的东西，是那万众瞩目的感觉吗？”

　　霓灯初上，十二画舫连贯在秦淮河里，岸上桥上，人头攒动，每个人都喜气洋洋，画舫里的女子各施其才，想夺了魁首，这是中秋之夜的场景，张小山也不例外，只是不喜抛头露面，只在船头设案，写了一首上好的词，也不去争，不去抢，任凭仰慕的人看过来，这便够了。

　　可方才李双双随口说的一席话，似乎有些不一样的意味，张小山本以秦淮才女著称，也不喜抛头露面，原以为只是为了养活诺大的清平舫而去争，现在想想，早已经饿不死人了，还有富余，有什么好去争抢的，难道只是为了那魁首之位吗？

　　得了，固然是好，可最终不遂了人意，旁落孙山，叫陈圆圆好一阵子讪笑，答应她的一件事，到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好叫人烦恼。

　　“万众瞩目吗？”张小山也不知道，这种感觉似乎每年都存在，虽然厌恶那些酒肉公子们的嘴脸，可他们投过来的目光却是真真切切的，若不是他们花着大把的银钱，十二清舫也活不下来几家。

　　讨好着最厌恶之人，却又时刻从他们身上捞着银子，可真是矛盾，就像那日清晨，明明在河里瞧见了金启明和闽国二皇子，却连打个招呼都不屑，要知晓，他们可在清平舫花了不少的银钱。

　　“是不是发现自己疑惑了?不得其解了?”

　　这时，李双双又站了出来，张小山走进了死胡同，眉头紧蹙，满脸愁容，连燥热也不那么重要了。

　　“哈哈……看来你真的和我家少爷所说的一样，不是一尘不染的仙女，而是一个跌落凡尘的普通女子罢了!并不比我看得开些!也并不如我快乐!”李双双笑着，原本想着李双双是一个才女，不可能理这些的，没想到和少爷说的一样，只要稍稍提醒，她自己会迷路的，不需要旁人。

　　“怎样解?”

　　“率性!开口大笑!做一个像李双双一样的女孩子!”李双双双手举的高高的，是很开心呢！每日都一样，开开心心的，率性而活。

　　“你这是在夸自己吗？”张小山眉头稍松，偏头问着。

　　“算是吧!”李双双很是干脆“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想你活的太累了，你看那老头，都不像是传说中一代大儒了!”

　　顺着李双双所指，张小山自然看见了那张牙舞爪的苏老先生了，如今的他，手中拿着茶壶，一口一口地嘬着，时不时要挠耳想上一会儿，时而又要怪叫一声，下的正酣时，猛地站起身来，吓得旁人不知所措，反而是自己哈哈大笑一声，重新坐下。

　　不像是一代大儒了，又有谁知道，苏老先生私底下是这般模样呢?像个可爱的小老头，一心一意地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

　　“将军!”

　　“吃你的炮!”

　　“不能悔棋!”

　　“哎，我悔一步，方才眼花了。”

　　“不让悔，就不悔嘛！吼什么呀？我这一把老骨头了……”

　　平局平局!”

　　“再来再来……”

　　是的，话也变多了，都是老先生自己一个人再说，乐的自在，乐的逍遥快活。

　　“是你所想，还是你家少爷所想?”

　　“猜猜看喽!”

　　“若是你所想，我们就是好姐妹，若是你家少爷所想，我是要有所怀疑的，吴王殿下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啊哈?”李双双一副吃惊的模样“你想的倒美！我家少爷才不会看上你!”

　　“那可说不一定哦!”

　　“不与你说这些了，做饭，做饭……”李双双甩了甩手，“你也要帮忙，要不然不给你饭吃!”

　　“我可是客人!”

　　“不是客人，是今日大厨!”

　　“那就献丑了!”张小山拱手，上前一步，极为豪迈，倒是像极了那些江湖上卖艺的说辞。

　　…………

　　待到中午，众人方才堪堪放下手中棋局，在棚子了支了长桌子，也不用搬板凳，只拿了软垫子，席地而坐，倒是随意十分。

　　老先生似意犹未尽，抚着自己的长胡须，拉着李从嘉说着今日棋局，似是自己胜了，李从嘉只是嘿嘿一笑，并不反驳，到了后来，也都不全是自己执子在下了，熊大，苏堪二人吵得热闹，竟在一旁瞧着，拿着棋盘上的棋子便开始和老先生对弈，于是，三人对弈一人，意见不同时，还要吵闹一番，直叫得老先生喝茶静观，瞧着他们三人吵着。

　　日上三竿，今日阳光明媚，很是舒畅，棚子底下，不晒稍稍有些风，很是凉爽。

　　陆陆续续上了菜，直叫众人瞧花了眼睛，今日是怎么了，李双双竟然舍得。

　　凉拌猪蹄，焖海虾，煨羊肉，素蒸鸭，樱桃煎，粉丝荠菜，素火腿，豆腐扣碗，山楂苹果汤。

　　额，好吧，那山楂苹果汤似乎与之不配，过于独特了些。

　　“开饭!”

　　“等一下，尝尝这个……”李双双给每一个都夹了一只海虾，海虾个头很大，用热油炸熟，诸以佐料，葱姜蒜，酱油，老抽，浇上汤汁。

　　“好吃!”

　　“很好吃!”

　　“非常好吃!”

　　好吧，李从嘉和熊氏兄弟的评价过于随便了一些，这么多年了，想不出什么词语来描述这道大虾了。

　　“人间美味!”

　　“世所罕见!”

　　额，张小山和苏堪就比较上道，吃了虾，给了中肯的评价。

　　老先生剥了虾皮，虾肉沾了汤汁，放在嘴里慢慢嚼了嚼，转而发出长叹“啊……这是人间美馐，独一无二，无人可比，亘古至今，世间仅有!”

　　好吧，瞧着老先生在卖力地表演，众人这一次憋住了笑，只是埋着头，也不动筷子，眨了眨眼睛，重新梳理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

　　“你方才那一番说辞，之前就用过了，还是吃我的清蒸鲈鱼说的!”

　　“有吗?”老先生毫不在意，又自己夹了一只虾，放在嘴里慢慢品尝着，像个无辜的孩子一样。

　　“噗嗤”

　　不知是谁破了功，笑出了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