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闻到臭味吗？A问。有，那是什么发出的味道？B说。你看那水里面，听说，有人把死人埋在了那棵树下。A接着说。啊！B这一声，引来了周围同伴的集体注目。他们好像从迷迷糊糊偷听对话的梦里猛然惊醒，本能地跳起，扭头看向身后的花坛，那是一滩幽暗的死水。突然，一颗黄豆大小的果子从树枝上坠落，“噗”的一声，扎入水中，一瞬间那颗果子被完全吞噬了去。涟漪由内向外慢慢扩散，又渐渐恢复宁静，仿佛刚刚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这滩黑漆漆的死水，像是连接两个世界的门，一面如反光镜通透，映照着现实世界，学生从它身边走过，便看到自己清晰的倒影，而它的另一面，似乎隐藏着一个神秘的黑暗世界，所有越过那条界限，进入那个世界的物，都将与时间告别，成为凝固的永恒，静静安息。
那棵古榕树，矗立在学校已经有些年头了，据说比学校的年龄还要久远。在1987那个年代，深圳蛇口半岛，被海包围，环顾四周，仍然是黄灿灿的荒地。那时的创始校长，像带着开荒的使命，想在这片沙漠上种上点文化的果实。蛇口保持着它光秃秃的美貌。当时，学校购买教学用品，得跑到南头，甚至广州。在这附近原生的树木稀少，这棵古榕更显珍贵，学校为了留下这棵树，还批下了用地红线外移。在经过不知多少岁月的洗礼，古榕越发健壮茂盛，粗壮的树干缠绕蜿蜒，撑起了宽阔的伞状冠顶。阳光正好时，碧绿的椭圆形叶片相互交叠，闪烁着金丝外缘。偶有风过，吹起那丝丝缕缕的垂须，肆意摇曳。
人们常言，古树有灵，在广东素有榕树聚阴的说法，来自民间的鬼故事。以前人认为随风飘动的根须会与邪风相连，于是常常把榕树叶带去办丧事或拜山 [1] 后丢弃，说是可以借榕树叶带走秽气和杂灵。学校的这棵古榕，学生只见过它白日里的郁郁葱葱，古迈苍劲，甚至有张慈祥老头的面容。
南方的夏天常伴着梅雨季，连续几日的雨水，冲走了阳光和热度，使榕树带上了一丝阴气。毕竟谁也没有见过日落后的榕树景象，那时，空旷而少有人迹的学校，它是否会一改白日的和善，露出一份狰狞，变成吃人的妖怪，用树枝把人卷进树干里，吞入腹中？学生的幻想随着四五月的到来，变得越发真切。古榕开始结出果实，斑斑点点，挂满了枝头。待那些绿色的果转为橘黄，便集体受到地心引力吸引，噼噼啪啪，掉落一地。一不小心，地上的果子踩成了一个个黑色的点。而围绕榕树的圆形花坛里，那滩随着雨季积起的死水，开始散发一种腐烂的臭味。也不知为何，学校里的这些学生，竟然如此笃定，那就是尸体腐烂的味道。每每此时，飘动的树须，都会让这些孩子浮想联翩。他们把脑袋搁在手肘上，面朝窗外，看着榕树和死水发呆，在风扇的呼呼旋转声中，恐惧和好奇在此刻交织，填满心头。他们多想走进那滩死水里一探究竟，却又极度害怕夜晚的榕树上会有吊死鬼来索命。就这样，少年们的忧愁，伴随着雨季的退去而烟消云散。花坛的最后一滴黑水，也被烈日蒸发得没了踪影，留下的，只有泥土，枯叶，和那些烂透的榕树果子。
今年是幸运的，没有尸体埋在榕树的下面，那些气味可能只是出自少年特有的梦遗。直到，下一个雨季，他们又将再经历一遍相同的忧虑和相同的白日梦。
[1] 拜山：广东人对扫墓的称呼
撰文/ MQ YN 设计/ MQ
转载和任何形式使用请先获得授权
- END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