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村里住着一个乞丐,大家都喊他有子。不知道是因为他名字里有个"有"字,还是因为是游子,加上点口音,就成了有子,当然啊,我更趋向于后者,因为没有人知道他来自何方,更没有知道他的名字。
有子在村里生活了好多年,从我记事的时候起,他就挨家挨户的要煎饼(我们老家的主食)。他年龄在四五十左右,一身的褴褛衣衫,露着黑黑的胸膛,指甲里满是泥灰,手上一层一层的黑皮,胡子倒是不长,但是沾满了鼻涕渣渣,头发里,树叶、早根、泥土,纠缠在一起,看的让人发麻,背上背着个破尼龙袋子,依稀能看出来是个化肥袋子,他走路很快,带过的一阵风,说不上是什么味道,总之,那阵风会让胃里翻江倒海,对于这样一个人,我总是敬而远之的。
有子身上,唯一值得称赞的,就是他的那双眼睛,明亮而深邃。所以,通常,他的生意挺不错的,大家一看他的眼睛,就像着了魔一般同情心泛滥,回屋给他拿东西,有时候也会给他几块钱,让他买点好的吃。他的那双眼睛,就像是上帝赋予给他的,让他可以有口饭吃,让他活下来的源泉。
有子也有干净的时候,但通常是在夏天。我听父亲说,深夜的时候,他碰到过有子,一个人悄悄的在河里洗澡,用那些妇女白天洗衣服丢了的皂头,用不知从哪捡的小刀刮胡子,理头发。第二天,换了干净的衣服,再去要饭,这时候,生意会出奇的好,村里的妇女多给他钱,也多给饭。我猜想,有子年轻时,大概也是一个干净利落的小伙。但冬天的时候,有子就是有啥都挂在身上了,但还是挡不住他的黑黑的胸膛,也不见他冷的打颤,依旧很活跃,身体看似很结实。
有子是有家的,在村落的最后方,有条沟,沟里有个破房子,便是他的家了,90年代的大山村里,有很多破败的房子,没人住。那时的我,大概有7岁左右,正是调皮的时候,常常跟了一群男孩女孩,叽叽喳喳,跑去有子的家里造反(有子的家没有门),在有子的臭哄哄的被窝里撒尿,扔石头,对于我们小孩子的恶作剧,他通常是忍的。但是村里有大人欺负他,他就不愿意了,拿石头砸人家的玻璃,再吐口口水,这就是他报复的手段了。当然,大部分时间,大家对他还是很友善的,有时候,也会有人让他去帮忙干干活,给他饭吃,给他工钱。父母常让他来帮忙,炒了菜,让他上桌吃,父亲说他也不容易,那时的我,自然是避开的,因为讨厌他的味道。
说来,有子对我,是有恩情的。那件事发生之前,我是永远也想不到,我会和他有什么牵扯的。那天,最后一个做完值日,放学回家,学校就在村里,离家很近,但是那天下雨,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一辆车在我面前停下,下来几个男男女女,啥也不说就把我嘴捂上,拉住往车里塞,我吓的没了主意,也知道这肯定是看准了来抢孩子的。这时候,有子唔里哇啦地出现了,拿着石头,一块一块的往车上砸,玻璃哗啦啦的碎,有子异常的凶猛,硬是把我从地狱的门口给拽回来了……
后来,我去外地上学,不常回家,但回家,还是能看到有子的身影,再后来,就看不到了。父亲说,他被一些图财的人弄到了医院,解剖了,他的所有身体器官都很健康,很快就被安在了不同的人身上,而也那些人赚了不少黑钱,听到这些的时候,一股酸楚涌上来,堵的很。
后来,我上了大学,过年回家的时候,村里去了陌生人,看到那个陌生人眼睛,就知道,有子真的是被解剖了,这世上再也没有哪双眼睛,那样明亮而深邃,据说,那人去了有子的家,鞠了三躬,默默地走了。
后来的后来,每次遇到乞丐,我都想起有子,有子一生孤独无依,最后也没能留下一个全尸。下意识就会掏下腰包,或多或少,也不知道心里是怎样的情愫,就当是报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