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似乎是我灵魂中最最亲近也最最遥远的风景。每当看到乡村景色,我内心中就不再平和,神思摇撼,喜痛交织。面对乡村,一年四季,就像四首好诗,读来便使我热泪盈眶。
我出生在冀南平原的一个乡村。那个名叫“后马庄”的小村庄,我永远不能忘怀。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就在这个小村庄里度过。弯弯曲曲滏阳河从村东流过,梅花拳的始祖邹宏义和他的几个徒弟就埋在村北。自从我十几岁开始在外地求学,毕业后参加工作,十来年了,我很少回到那个生我养我的小村庄。
细细算来,在参加工作的小城里,我已生活了十多年。但是,我从未把这里当作我的家,并没有真正地走入这个小城。我清楚,我的根属于乡村,我是农民的儿子。有时候,我爬到高高的楼顶远眺,远方的绿绿的颜色,让我兴奋无比。我朝着老家的方向望,烟雾蒙蒙,那个村庄我看不到。其实路程并不远,但此刻,她在我心中,距离竟然是那么远。秋雨微微,我愿意撑着雨伞,在大街上散步,感受那一份清凉。看着雨滴从天上缓缓落下,我知道,这时候,那个生养我的村庄一定也在下着同样的雨,那里,应该和这里一般清凉。
乡村,这是个多么温暖的字眼。在书中,我一读到这两个字,心里头便会默默多多念叨几次。我在乡村里生活了那么多年,我把我一生中最真最纯的情感体验留在了那里,可是鸟过无影,水流无痕,在那个乡村里,我的生命究竟能留下多少踪迹?然而,在梦里,我常常听到那最真最纯的回声。我想起在滏阳河里捉鱼挖泥鳅,和小伙伴们追逐嬉戏;想起在“邹氏墓群”前的广场上看大人们敲着大鼓,拍着大钵,舞刀弄枪,虎气生生……一切都仿佛在昨天,一切都好象刚刚发生。睁开眼睛,天花板上什么都没有,一切又好象那么遥远。我还记得那个生我养我的乡村,可是,我骨子里还是那个生我养我的乡村的儿子吗?一个外国的诗人说“仿佛一个回声,但不会重复任何声音。”作为诗人,他知道自己的一生终究是在为理想而活。
乡村,我究竟还敢不敢面对?我离开她那么久,不知道她还记得我吗?童年和少年时代的乡村生活已经在我的生命里留下了牢固的记忆。这段记忆我从不敢轻易谈起,害怕这段记忆会遭到周围人的嘲笑。他们毕竟不懂,因为他们没有在乡村长大。他们没有那种体验,自然不会理解。我也不会奢望他们能够理解。记忆里的诸多委屈和欢笑甚至苦痛,业已成了甜蜜的秘密。面对乡村,这段记忆终将贯穿我的一生。谁也抹不去,怎么也抹不去,它像生命力极强的小草,割了一茬又一茬。
我写过很多关于乡村的故事。其中不少都是我的或老乡的亲身经历,里面都有真的体验。我用我的笔讲述给别人听,同时也讲述给我自己听。写得多了,这种追述便渐渐提升,居然成了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是我自己的乡村。过去的,总不会永远过去,它是留在了我的生命中某一个角落。我要把它好好收藏。
面对乡村,我终于知道自己的力量是多么的微弱。谁也不会知道自己生命终结的那一天到底在什么时候来临,于是,我抓住一切机会,把我久存于心的有关乡村感情讲述完毕,讲述彻底,讲述干净,把一切该我做的都做完,然后在生我养我的乡村里的某一个角落选择一个墓地,安详地躺在里面。我用我的身体,来回报我的乡村,直到我什么不都剩,即便有一口湿润的气息,我也将随着田野的风,升到空中,化为白云,在某一天,在我的乡村最需要的时候,化作小雨落下来,滋润那片肥沃的土地。于是,我与那片绿油油的庄稼融为一体,彼此不分。我终于成了我的同乡眼中的希冀,成了远走他乡,如我今天一般游子的美妙回忆。
面对乡村,我才明晓原来属于自己的乡村就在自己的心中。纵使坚定的步伐渐行渐远,面对乡村,它会永远存留于我的心中。乡村里的鲜花一旦开在游子的心里,乡村,这两个字,也就成了我们共有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