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清明节,是悼念亡人的日子。我最想最该悼念谁呢?就是我的姥姥。
我姥姥是个小脚,长得不好看,可是脸上永远都挂着笑。她是个外向的人,乡里乡村的大姑娘、小媳妇、老太太她都熟络。去城里赶个集等车的功夫,就能和陌生人拉忽热。
我对她的记忆永远停留在我二岁半的时候。二岁多能有什么记忆呀?可是,我有,我感谢这记忆,要不然我拿什么来缅怀呀?
我出生在北京,爸爸是军人,妈妈是随军家属,我是妈妈带在肚子里随军来到北京的。妈妈快生我的时候,没出过远门的姥姥,从农村老家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赶了来。全家都以为妈妈肚子里的我,会是个男孩。生下来,姥姥对着回家报信的爸爸说,你老了(老家话,就是去世)后,没人给你戴孝喽!(我们家是姐俩)。
虽然这么说,姥姥为了让刚来北京的爸爸安心上班,还是和妈妈一起,把我们姐俩带回老家抚养。
七十年代的老家,生活并不富裕。逢年过节,亲戚、朋友送给姥姥的蜂蜜蛋糕,姥姥从不舍得吃,都是留给我们姐俩。
在老家的日子,无拘无束,姐姐带着我到处疯跑。姥姥家旁边就有一个大荷花池,我印象中,那是世界上最大、荷花开得最好的地方。长大后再回去一看,那不过就是个小池塘。姥姥怕我们不慎跌倒到池塘里,天天提心吊胆,小脚追着我们。
我小时候,脾气怪,一到吃饭的时候就又哭又闹,连踢桌子带踹凳子的,弄得一家子人没法安生吃饭。姥姥总是抱着我,耐心地哄着我给我唱着歌儿喂我吃。
我也知道心疼姥姥,有一次,刚下完雨,下地干活回来,姥姥拉着我的手走。田间地头的都是泥,我怕姥姥的小脚踩在又窄又滑的田垅上摔倒,就让姥姥走在下面平坦的田地里。这一段,姥姥逢人就夸我懂事,夸了一辈子。
姥姥也有做错事的时候,有一次,姥姥在火房(就是厨房)倒开水罐壶。我追着姐姐从外面打闹进来,姐姐往姥姥怀里钻,姥姥的开水一下子倒下来,姐姐细嫩的脖子上烫开了皮,留下了终身抹不到掉的疤痕。姥姥懊悔不已,我们长大后,姥姥还轻轻地抚摸着姐姐的脖子,“这以后找不到对象可咋办嘞!”疤痕不但长在姐姐身上,也长在姥姥心里。
我一岁多的时候,妈妈去北京联系随军工作的事。留在姥姥家的我,却天天嚷着找妈妈。还发了高烧,得了肺炎,姥姥一边拍电报给妈妈,一边成天到晚抱着我,担惊受怕,怕我出了什么状况,没法向我爸妈交代。
一晃眼,我两岁半了,妈妈在北京的工作安排下来了,我也该上幼儿园了。
送别的那天,我记得好像是个晚上,一辆马车送我们到了火车站。不记得都是谁了,只记得呜呜泱泱一大片人,隐隐约约有姥姥和舅舅……我哭闹着不走,被抱着上了火车,泪光中,身后是恍惚的灯影和一片向我们挥手的人影。我离开了姥姥,天都要塌下来了。这简直是用一个词形容就是生离死别。眼泪中,火车启动声,伴随着我撕心裂肺的哭声。长大后,妈妈告诉我,我哭了很远,才哭累了睡着了。这一幕,直到现在中年的我,还时常在梦中忆起。
我十一岁的时候,姥姥到北京来看我们。我发现,姥姥还是个爱学习的人呢。有一次,我带着姥姥去公园溜达,路上姥姥向我们炫耀刚学的新歌。大马路上就唱起来了,农村人嗓门大,马路上的人都向我们这边看过来,我脸都红了,姥姥却旁若无人的照旧唱着,快乐得像个小学生。我不忍心打断她,但心里有点埋怨她。现在,想听也没有了。
后来,姥姥病了,错吃了邻居给的药,去世了。我正在北京上学,没有回老家,当时年纪小,不觉得,现在也许是老了,越想越遗憾。
好了,就写到这儿吧,姥姥您在那边好好过,今晚别忘了给我拖个梦,想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