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的古镇：广东惠东平海
2006年5月6日中午十二点二十分，我到了惠东县平海镇。我对那个丑丑的摩托车手说：“带我去古城。”
他一脸的茫然：“什么古城？我们这里有四座古城门：东西南北，就是没什么古城。”
我有些惊愕，难道我被网上的资料骗了，迷迷糊糊跑错了地方？“那带我去一个城门。”
太阳白亮，几乎看不到人。他带着我呼啸而去，我的白色遮阳帽在风中几乎飘走。他回头，说着非常难懂的普通话：“你从哪里来？为什么一个人来玩？”
一座城门到了，暗红色的一堵厚墙，仿佛是瓷砖贴上去，城墙上一间暗暗的房子里，烟火缭绕，一个男人面色发乌神情诡异地站在中间。侧面的墙上成片的纸上写着某某人捐了多少善款。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古城门？古镇的东城门，上面写着“保护古城墙”。在这午后的阳光里，古城门下空无一人，只有一株草寂寞地在风中飘摆。
我走下来，看着摩托车手，一脸沮丧。他说：“我再领你去一个地方。”
他载着我穿过的街市两旁全是最近几年才起的小楼，全部贴着浴室里的瓷砖片，当地人喜欢暗红色，所以暗红色的大块瓷砖片格外多。在新崭崭的小楼门头两侧，全部糊满大尺寸的对联，奇怪的是，这里的对联底色全部是桔红色的，而不是通常的大红色。门头上方贴着许多桔红色带漏孔的纸片，还有许多带太极八卦奇怪形状的白底黑纹的纸张。
这就是建于明洪武18年（公元1385年）、距今已有600多年的历史的古镇平海么？暗红色的瓷砖墙体、桔红色的对联、白亮的太阳，黑色的符，这样强列的色彩对比打破了我关于平海古城所有的想象。它不再是安宁平和古雅的古镇，而变成了妖艳没有方向感和根基感的古怪小城。心理的巨大落差象一把锋利的剑，击穿了我所有美好的想象，在这个午后的白太阳里，我突然变成了一条被甩上岸而无法呼吸的鱼。
我不知道他要载我去哪里，到了之后，发现不过是一座黑森森的庙：城隍庙，一个老婆婆站在一团清黑的模糊中点香烛。我问她：“阿婆，古城在哪里？”但是她根本听不懂我说什么，我让摩托车手先走了，我想在这午后安静的长巷里走一走。
古镇里大部分人家都关门掩户，在长长的午后里一言不发。我似乎是这个没有游人来的古镇里惟一可笑的游客。一些坐在门口聊天的人诧异地看着一身游客打扮的我，因为，他们根本不明白我跑到这个地方来看什么？
一个老人在堆满木材的屋里锯着木头，这场景很久没看到了。我希望为他照张像，老伯友好地配合着。我照完后，他还说：“谢谢。”四个孩子坐在一栋楼前玩耍，我说：“为你们照张像好么？”他们很开心地挤成一团，满脸飞满各种可爱的表情。房屋里的大人出来了，要求孩子齐声对我说：“谢谢阿姨。”这真的是个没有被游人打扰的古镇，镇上的人看到数码相机是一脸的惊讶，他们喜欢被这个东西拍下来，并很真诚地对我说“谢谢。”
我在大太阳下走得头昏眼花，找了家一个晚上50块钱的小旅馆住下了。下午四点多钟，我睡了饱饱一觉并看了几页随身带来的《浮生六记》，看着外面的阳光没有那么猛烈了，我再次出发，游走在平海的大街小巷。我想看的老房子还是不出现，沿街还是拥挤的小洋楼，五颜六色的瓷砖片。混乱的街市，黑乎乎的菜市场，表情麻顿的人们坐在小店铺里喝茶。
花了两块钱，一个摩托车手载我来到古城西门，一棵大榕树旁，是暗红墙体的孤单西门。门洞边的方牌上写着这是一所建于公元1385年的古城，是惠东县的文物保护单位。那个牌子立于2001年，走到西门下，我闻到浓浓的尿骚味，当地人显然觉得这个城门洞做五谷轮回之地更加合适。西门一面墙体上，有歪歪扭扭的巨大粉笔字：“我爱曾静香。”
我已经知道了，我花了六十块钱车费两个半小时的车程，来到了一个根本没有古屋的“古镇”。那种失望就象我去年十一月底去佛山市逢简村时一样：只有很少的老屋，满眼都是贴着瓷砖的小洋楼。但是不管怎么说，在逢简村我毕竟还看到了古屋，而在这个具有600多年历史的古镇，我问到每一个人，似乎都不知道什么古城。
我决定去海边看看，和一个摩托车手商量价钱：五块钱去海边，他等我，回来时，再五块钱。在平海，摩的计量单以两块钱计，如果去远些的地方，五块钱就足够了。这里的五块钱是比较值钱的，它适用的范围很广：一盘加满了炒虾仁的炒面或者炒粉五块钱；一盘炸鱼炸虾腊肉拼盘，五块钱。
我没想到平海有这样一片月牙形广大的沙滩，它的形状让我想起三亚的牙龙湾，同样是漫长而优美的一条弧形。它没有经过一点整理，沙滩上全是被冲上来的水草，黑黑地排开。虽然沙滩很脏，但海是浩荡壮大的，很开阔的视野，浪轰然地涌上，一层层的水拍着沙滩。声如奔马，绵绵不绝。三五只海鸥在水面翩然而飞，水应当还很凉，少少的一些人在海里游泳；一些车直接开到沙滩上，我看到了几辆粤B的车。在平海看到深圳的车，我竟然无比激动，恨不得冲上去对他们说：“我也是深圳来的！”
那个摩托车手一直安静地等着我看海，如果说平海让我如此失望，还好，有这一面大海，让我觉得这一趟没有那么可笑。
回去的路上，我看到一幢高大的古屋，灰黑的墙体，墙顶有大量的精美花纹，我让他停在这里，原来，这就是我中午来到的城隍庙。一个守庙的老人终于看到有人来参观这座庙了，他很激动地领着我在里面转来转去，告诉我，这座庙有六百多年的历史了，1989年的时候曾经重修了庙，他一个个指给我看：“这个石条是明朝的，可这处台阶是89年的。这个几案是明朝的，可这面墙是89年的。唉，可惜啊，拆了，古城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全拆了，只剩下几面城门。”
似乎，我是惟一一个对古城的历史感兴趣的人，他拉着我说个没完，他说他守在这里有好多年了。这所庙里阴冷潮湿，神龛上供着的果品正在腐烂，上面爬满小虫。我不知道，这个老伯在这样的环境里守着这座无人来的庙每天的日子是如何打发的？走的时候，我不停地回头望着他，对他充满了敬意。
这个古镇已经失去了记忆。我走在镇里惟一的大路平港路上，到处都是林立的发屋洗脚城和电子游戏厅（但还没有看到一间网吧）。镇上最醒目的建筑是税务局，一栋粉色的充满暴发户得意感觉的大楼。虽然我没看到几家服装精品屋，但镇上有许多家婚纱店，里面的婚纱或红或粉或白，那样的豪华和考究，就象我在深圳看到的一样。很奇怪在平海的普通人家里和理发店，都可以看到毛的大幅画像。看着这些画像，我以为时光发生了倒流。
时代在发展，很多的浊水也横流到了这里，古镇上人们的性欲正被大力挑起，我所到之处，看到墙壁上最多的白色小广告都是“治疗梅毒淋病阳痿早泄”。
在平海影剧院门口有一幅巨大的广告，河南一家辣妹演唱组合今晚献艺平海。那幅广告上一个女人努力地露出她肥白的屁股；旁边的一个女人撩起小衫，露出一半丰美的乳房。
一群摩托车手望着一直走来走去、茫然的但又不打算坐车的我，冲我喊着：“你到底在找什么？”
平海古镇竟然没有汽车站，从深圳来和回深圳的车都停在一个小摊子前，小摊前立一个蓝牌子，上面写着发车时间。
我到达平海第二天的9:30，我再一次坐车从平海出发，回到了深圳。似乎这个被破坏殆尽让的我难过古镇留在我记忆中的，更多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还有海面上那自由自在的白色飞鸟。
（全文完）
（本文图片为原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