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的时候有一晚手机没电,下了地铁离青年旅社还有一段路,心中有些惶惶,所幸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公安厅,我打算求助警察叔叔。
北方的夜晚似乎结束的有些早,在家乡属于宵夜江湖的时间点,换到这里却是冷冷清清,只有来往的车辆吼来吼去,激起着大量的灰尘再肆意抛洒。昏黄路灯照耀的大灰中那公安厅的白光格外充满希望,对于面向捂着口鼻奋力向它挺进的我。
走近了,此时厅中一位大概五十岁的大叔在值班,面若西藏悍匪,我不由得心中忐忑。老悍匪此时坐在厅外的塑料椅子上,面向着公路。我装起胆子走过去,模仿着北方人用鼻子说话的腔调:“叔叔,我手机没电了,您能帮我充个电吗,我好回家。”
老悍匪左看看右看看,对我说:“咱们规定不能帮人充电的。”
“叔叔,我是外乡人,您就帮帮忙,就充一点儿能打车就行。”
老悍匪一阵犹豫,但还是答应了我,把我的手机拿进去充电,让我在外面等着。
我就到椅子旁边蹲着,过了一会老悍匪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我给你充着了,你等一会儿。”说罢坐下,面着公路。
不知道是不是嘉兴的台风终于刮到了北京,大风卷起一旁行道树的大团树叶,无情地甩在马路中间,弱叶随之被来往汽车碾压再碾压,最终死在滚烫的柏油路上。
带霾的气流吹得我脸庞生疼,心中不由得对老悍匪肃然起敬。
良久,老悍匪开口:“你是哪里的人,来这里上学吗?”
我不好意思道:“我是湖北的,穷孩子,只是来首都见见世面。”
老悍匪笑道:“你们年轻人倒也有趣,以这理由跑那么远,不像我们哪会儿,听说哪能赚钱就往哪奔,这北京的房子可贵了。”
我疑惑:“叔叔你住在北京难不成没有房子吗?”
老悍匪连忙摆手,仿佛做了坏事般的羞涩:“我哪里买的起啊,一个月只能拿三四千,我是汕头人,在北京干的话要比老家多拿一千块钱。”
这个老男人和大部分的中年男人一样,将妻子——自己的躯体搁置于故乡,而自己就充当一枚远程的心脏,前往最陌生的地方,为远在千里之外的家输着血,直到心脏枯竭,直到躯体老迈。
老悍匪像打开了话匣子,说了许多,全是对昂贵房子与物业飞涨的抱怨,没有对未来生活的憧憬。我机械地应答着,却无法安慰,我只是个二流大学里的一个穷光蛋学生,面貌丑陋,读书蠢笨,高考失利,被女友抛弃,一个能在武汉江滩望着长江对岸耀眼霓虹拍手惊呼的可怜傻逼。一个连规划人生的胆气都没有的人,又怎能对有所背负的男人指手画脚呢。一个大城市的房子,是我不敢想的。
至于寻回一些已失去的东西,更不可能了。
就像被风吹落于马路的叶,还没等到被人拾起的机会,就被来往的轮胎碾得粉身碎骨,烂在沥青中,无法再给它的最初留下任何记忆。
有时候会想,如果能给自己的心上一把锁该多好,再也不胡思乱想,拼命挣钱,挣好多好多的钱,到那时,就算有东西无法得到,却也不会失去已有的一切。
“电充好了,拿去吧,早些回家,别让家人担心。”老悍匪把手机递给我,见我没反应,戳了我一下。
“啊,谢谢您啊,给您添麻烦了。”我惊醒,连忙道谢。
我离开公安厅,回望,老悍匪还是原姿势坐在塑料椅上,面向着这条穿越中国东西线的国道,我无法揣测他所看到的东西,也许是银行卡上缓缓增长的数字,也许是一条归家的道路,也许是下一个来此求助的行人。在这座雾霾严重的城市,他实在是难以瞩目,如同霾中的一粒尘埃,也似我,回归那座江城,也不过是江中一簇泡沫。
终于打上了车,小公安厅离我越来越远,最后消失不见,逐渐车窗外的全是没入夜空的玻璃大厦,高的令人发指,挡住了月亮,朝上只能望见一丁点儿小的天空。
依稀记得儿时,我喜欢晚上一个人独自奔跑在家乡后山的田野上,对着天空鬼叫,对着月亮呐喊,那时后的天空真的好大,一望无际看不到尽头,大的令人发指。
又依稀记得我上一次来北京,在颠簸的绿皮火车上攥着圆珠笔卖力地在食品袋上刻画,太晃了,字写得歪歪扭扭的:
我很想你,
即使见不到你
我还是充满希望的,
听着火车前行。
大学士杨小灿
2019年9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