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岂堪一问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这一定是个极苦的故事,在此戛然而止本该是另一个结局,可这世间向来不讲道理。
温从戈试图回忆起容柳卉当年的模样,最后却失败了。他看了看指尖,眉目微敛,似确认一般道:“这之后的事,你还想知道吗?”
容铭弋红着眼眶攥了攥衣摆,咬牙道:“想。”
温从戈抬指抵着下巴,抬眸道:“当年卉娘如何和单征相遇,你知不知道?”
“不知……”容铭弋垂下头,“我问过,可娘从来不提这个。”
温从戈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思索着如何将其中相关旭暗楼的一部分简化,并继续说了下去。
“我这个人,从不做无准备的打算,既动了私心,便开始着手准备。我是个赌徒,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愿意放手一搏。”
“在我找到一条,可以安全离开那座山的路后,就打算与她们商议一下。可我刚走到院门,便听到阿姊与卉娘吵了一架。她们二人的关系向来亲和,那是我第一次见阿姊那般生气。”
听到这儿,魏烬蓦然想起山中的日子。纵然大部分内容,在记忆里都已经斑驳,变得模糊,可他还是依稀记得一点。
有一段时间,温墨煦一直都不开心,任凭莫易清怎么逗闷子都没用,变着法子问缘由也问不出。那时可算是苦了莫易清了,哄都没法儿哄。
温从戈的叙述还在继续,他如一个旁观者,声音冷静又平稳。
“当时阿姊摔门离去,连我站在门口都没注意到。我走进院中,便看到卉娘怔怔坐在秋千上,哭红了一双眼睛。”
“她直勾勾盯着我,在我开口后反应过来我并非阿姊。于是,她哽咽着问了一句,满腔欢喜赠予一人,真的错了吗?”
她心生欢喜之人,不言而喻。
由此,刚刚温从戈听到卉娘不愿提及与单征的相遇时,那个意味不明地笑,便被赋予了意义。
他并非是在嘲弄或是笑卉娘的悲惨,而是在笑其自欺欺人,明明能脱身,却还痴心妄想,深陷其中。
成肖关注点新奇,对那疑问的答案好奇道:“主子当时是怎么回答那个问题的?”
温从戈偏着头说道:“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便没有回答。山上有身份地位的人,都并非良配。她的喜欢不是错,可喜欢上的人又不对。”
若不能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没用也欢喜,欢喜也没用。
容铭弋低声问道:“我娘和……他之间,到底是怎么遇见的?”
温从戈倒了杯水,不疾不徐的开了口。
“那种事,阿姊不说,卉娘又怎么会跟我说呢?不过只要仔细想想,就能找到一些线索。”
“以单征的身份,不会到卉娘所在的地方,而卉娘每日的行动路线,也并没有与单征行动路线重合的地方。”
“由此,只能从其他地方入手,还真叫我找到了一个突破口——阿姊和卉娘争吵的前一晚,是单征得势的日子。”
魏烬在蛛丝马迹找到了一个线头,灵光一现道:“所以当年从不问我宴会之事的你才会问我,在宴会上有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
温从戈点头道:“嗯,我还记得你当时说,你如往常早早退宴,有个婢女冲撞了人,惹得霍潭很不开心。而后我打听到,单征保下了她,将她带回了清河堂。”
成肖看了眼容铭弋,隐晦道:“这也就是说,那个婢女,就是……”
“是,卉娘仅仅是医女,医术并不高明,本不该出现在晚宴上。可有个婢女吃坏了肚子,开宴在即,卉娘便顶替了上去。”
“接下来便有了一出英雄救美,春风一度的戏码。单征笼络了卉娘的心,让她误以为遇到了良人。可在阿姊看来,她那是如飞蛾扑火一般的傻。”
容铭弋沉默着,神情恍惚道:“所以单征从一开始,就是在玩弄欺骗我娘的感情?”
“显而易见。”温从戈打量着他,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你的年纪可有舞象之年?”
容铭弋奇怪地回看了一眼,摇头道:“过了八月便十只有六了。”
温从戈皱了皱眉,捻着一缕发丝,半晌才开口。
“倒推时间,我便记得一些事了。就那一次,阿姊恼了卉娘,许久不去见她。约摸三个月,我才知道她有了身孕。”
“那时我已有了小院落,可以自主选择奖励,便出了个危险的任务,选择奖励时,要了卉娘的卖身契。在我院中没什么事需要她做,她可以安心养胎。”
“卉娘央求我打探单征的消息,举手之劳,我便暗自打听了一下,单征接到霍潭密令,在山下立府,久久不回。”
“随着时间推移,卉娘的肚子日渐大了,五个月时,她想去找单征,又无法下山。便求着我,让我帮她下山。”
得知时间,魏烬隐隐也记起些事,低声恼道:“那次你半夜去我那儿却被带走,不会就是为了帮她吧?”
温从戈敛着袖子,抿了口水:“是那次,不过那不是没事嘛。”
魏烬被那满不在乎的态度气到,别过头不想再理。温从戈无声叹气,垂下手勾着他的小指晃了晃。
成肖没注意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反而是对容柳卉如何下的山比较好奇。他神经大条,直接将这疑惑问出了口。
温从戈放下茶杯,仰头靠在魏烬肩膀上,回答道:“当时我劝卉娘不要那么做,大不了将孩子生下来,我帮着一起养活。可她说,孩子不能没有爹。”
成肖表情怪异,挠了挠头:“那个单征我看着也就一般般啊,那女人怎么死心塌地的?”
魏烬没好气道:“我就不信阿眇没跟她说过单征的为人,稍微打听一下,那也是能知道的事儿。她没迷途知返,不是被蛊,就是中了邪了。”
温从戈无奈道:“你说的那两种可能倒都不是。单征那厮,除了自己,谁也不爱。我的确告诉过她单征的为人,她却觉得她可以让浪子回头。”
在爱中盲目的人比比皆是,可一旦盲目到彻底迷失自我,便只能自尝恶果了。
魏烬气极反笑道:“不是我说,试图用孩子捆住一个不爱自己的垃圾,当真是很愚蠢的行为。”
虽是自己的母亲,可容铭弋对此话深表赞同,自嘲地笑了笑:“我自有记忆,便没有见到过所谓的父亲,我娘每日一封信寄出去,皆如石沉大海。”
甚至那些跨越十六载春秋,盛满爱慕的信,后来在那人渣嘴里,成了羞辱他娘亲的资本。
那人十六年后再想起容柳卉,很难说他的目的,但绝不是因为爱。
温从戈对此并不意外,继续说道:“当时我好话说尽也劝不住她,她哭着跪下来求我,我便也没了辙。”
成肖疑惑道:“咦?主子方才不是说想要离开很难吗?她就那般确定,你能将她弄出去?”
温从戈摇了摇头,眼中带了几分无奈。
“她不确定,只说要我指路即可,无论结局是什么,她都一力承担。于是,我把我找到的那条安全路线图给了她。”
“我给了她两个选择。一是留下,我会尽力将她和孩子护住,虽未来不可估算,可起码安全;二是离开,我会在花园假山的石缝中留一笔银子给她,而后的风险,她要独自面对。”
“为保证她的决定是深思熟虑之后的选择,我给了她一天时间,以蝶一雁二的刻痕作为递送信息的方法。无论她选择哪个,那笔银子都是我送她的礼物。”
可以说,温从戈完完全全将选择权交到了容柳卉手上,甚至在多年后还因顾念旧交情意上门劝慰。
事情做到他这份儿上,已经足够仁至义尽。然而最终的结果,在场人皆心知肚明。
容铭弋垂着头,蓦然哽咽道:“你可以强硬地把她留下,也可以把我打掉,为什么要放任她下山呢……?”
温从戈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表情:“抱歉,我没有权利做违背她意愿的事,最终所需承担的后果,皆是她自己的选择。”
“阿眇你对他道什么歉?”魏烬好不容易平息的火气再次拱起,反握住身边人的手,冷眼看着容铭弋,“你们母慈子孝,的确让人好生感动,可实际上呢?容柳卉的事,从始至终都是我家阿眇在给你们收拾烂摊子。”
容铭弋忍不住辩解道:“可那同样是他的选择,我娘并没有逼迫他……”
这话一出,房间内瞬间冷了下来,纵然心大如成肖,都不由看了他一眼。
这孩子要么是说话不过脑子,要么就是非蠢即坏。
魏烬的好脾气被彻底抛之脑后,忍不住骂了一声儿,拍桌怒声质问道:“事情一开始,究竟是阿眇的选择,还是容柳卉逼迫,我想你该心知肚明吧?”
那时他家阿眇也不过是个孩子,在容柳卉这个怀胎五月之人跪求的情况下,他还能怎么做?
少年人不止有年轻气盛的鲜活与明媚,还有不知死活的骄傲和勇气,如此时的容铭弋。
容铭弋从前被呵护得再好,现在也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人,他相信温从戈不会为他编织出这么大一个谎言,也感激其毫无保留的直言相告。
纵然心里知道说错了的话有多伤人,可别别扭扭不肯低头。
“我娘已经死了,事情还不是任温楼主说?”
魏烬忍不了了,抽手撸了撸袖子:“我个暴脾气……阿眇你别拦我!!”
拽着人的自然是不肯松手,毫不夸张的讲,这样脑子不灵光还嘴硬的小孩儿,他家汇泽能一拳打十个。
温从戈不气不恼,平静到了极致便成了一滩死寂。他歪了歪头,笑道:“那你一开始问话的目的是什么呢?”
容铭弋说不上确切答案,抹了抹眼泪,别过头说道:“我单纯好奇还不行吗?”
“你想知道的我都已经说了,现在,回答我一个问题吧。”温从戈坐直身子,单手支着下颌,“你这性子,一直以来,都被卉娘保护得很好吧?她不惜让你出面来找我,是真的为我做事让你来送信,还是——让我出面牵住单征,好给你们争取时间?”
有些事的阴暗面,他不是不会想,而是懒得想。对于容柳卉母子,他不欠不赊,这问题摆在台面上,除了私心,也隐隐有给这个小孩儿上一课的意思。
容铭弋没有正面回答,温从戈却在其落荒而逃的背影中得到了答案。这个答案,无疑是让人失望的。
温从戈抬了抬手,下令道:“成肖,派人跟着点,别让他死了。”
成肖纵然不情愿,还是出门寻了下属下达吩咐。
温从戈收回目光,用指尖沾了水,在桌上画了一树寒梅,笑吟吟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一别经年,原来早已物是人非。
魏烬遏制着怒火,一把将人摁在怀里,低声道:“作甚要保护他那小白眼狼?”
温从戈眯了眯眸,说道:“一无所有的人求死,死了就死了,活着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魏烬闷笑道:“阿眇嘴硬心软,一定很难过。”
温从戈想了想,轻笑道:“意料之中,也没有很难过。”
魏烬不依不饶:“骗人,我感觉到了,你别骗我。”
“幼稚鬼。”温从戈敛下眸,“好吧,有一点点,不过现在你抱着我,我已经好了。”
魏烬抿了抿唇,将头埋在怀中人的颈窝,而抱着他的手,却在微微颤抖着。
温从戈似有察觉,抬起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无声安抚着。
一辈子那么漫长,总会遇到无数形形色色的人。有的人翻山越岭,风雨无阻也要为之停留;有的人策马远去,来日再见已然面目全非。
这江湖纵有无数美景,也只需良人共饮一醉。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岂堪一问?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