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后,每当小宝路过车站,总是摸摸自己虎虎的小脑袋,粗粗的眉毛拧在一起,小眼睛里满是希冀,顺着长长的铁轨望去,他不时踮起脚,很是吃力的看着远方。
胖道士不解,小宝啊,看啥呢。
小宝连头都不转,师傅,爹爹还没回来。
胖道士骂了小宝多次,你爹不会回来了。可是小宝不明白。
车站,每一列车都是有来有回的,谁说回不来。小宝想着,不由得又踮起脚,小小的身体,在秋风里拼命的长高。
不远处,一个略微矮胖的身影,叹了叹气,却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样子。
肃杀的天气里,满地枯黄,土地干枯的有些皲裂,一排排的白杨顺着铁轨,老旧的站台灰头土脸的站着,里面早已经没有其他人的身影,不时有着群雁飞过,叫声不大,却充盈了整个空泛的天空。
天空下,一大一小的身影静静地伫立。
福泉山上有个道士,矮胖,宽脸,人们都叫胖道士,久而久之,道士真名为何,倒也真的不被人知晓。
不过,玩笑归玩笑,当地人没几个不佩服他的,曾听山脚下村子里的一位老人说,道士当年可是个人物,练家子出身,后来发了迹,每天山珍海味,出个门都得呼啦一大帮人跟着,前呼后拥,别提多神气。村子里的人开始不信,可时不时有些当时的大人物来寻他,比如,上海滩某某会长,温州某某富绅,京城里哪个大员等等。每次都带一大帮子人去,浩浩荡荡冲上福泉山,后面扬起了几丈的风尘。见了这样的架势,村子的人信了。
信归信,也有人问,他日子舒舒服服的,干嘛当道士,吃撑了?老人摆摆手说,道士心直,心善,看不惯红尘里的弯弯绕绕,见不得大上海的腥风血雨,生来也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主,索性一溜烟跑到福泉山,买个山,建个观,喝个茶,养个狗,日子到底什么滋味,也只有他自己清楚。不过听说,凡是有求与他,千里迢迢见他的那些大人物,连门都没进去,反倒是上山砍柴的几个樵夫,天天在他那吃茶吃的欢快。村子的人服了。
不过胖道士自己不知道村民对他的敬仰,天天在观里闲着,坐在躺椅上,一面吃着茶,一面轻轻扇扇手里的蒲扇,有时候阳光有点刺眼,还哼哼着翻翻身子。
按理说,修道过的是应是与世隔绝的生活,可胖道士偶尔还是会下下山的,比如寄寄信什么的。也许道士的心理也从未想过真正的远离俗世一场,从未想过真正的当一个道士,日日冥想清修,夜夜焚香上供。
这个世界一直存在庙宇,它们在斑斓的世界里,静静的耸立,有的恢弘大气,有的情调十足,有的略有残破,有的却金碧辉煌,但都一定存在着某位神灵,也许供奉的本意从来不是为了侍候神灵,而是为了安置飘零的自己,朝圣也从不为了面见神祗,只是在一步一扣首的轮回里,润色自己沧桑的心灵。
没有人会知道,一封没有地址的信如何到底终点,它拥挤在潮水般的信封里,毫不起眼却也独特异常。道士并不关心这一点,十天一次,下山寄信。
信箱在十里之外的火车站旁,别小看了这十里的路程,胖道士每在这一天早上都会特意的早起,带足了水,干粮,想去远行一样,风尘仆仆,兴趣盎然,眼睛里露出坚定与决绝,然后没到半途,便会哭爹喊娘的瞎咕哝,身上的长衫往往湿了大半。
饶是这样狼狈,胖道士倒也从来没放弃过,每次都要寄一封没有地址的长信,每次都要翻过一座不小的山坡,走上不算平坦的山路。每次必然大汗淋漓,无比狼狈,但每当绿色邮箱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总会莫名兴奋,快步上前,有些吃力的弯下腰,把信投进去。
投进去之后,道士心满意足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歇一歇,然后打算趁着太阳还没下山,赶路回去。
这时突然在邮箱旁边听见一孩子的哭声,哇哇乱叫,胖道士循声过去,走进附近一间矮房里,终于在一个破旧的床上发现一个被几块棉布包裹着的婴孩,道士看看四周,房子明显好久没人住过了,墙皮脱落,点点青苔在墙角蔓延,只有几个残缺的凳子胡乱地放着,这孩子估计就是被人遗弃在了这。
“谁家的父母这般没良心”道士叹了口气,却也发起愁来。这个孩子该怎么办呢。他想了想,把孩子抱了起来。小婴儿还是在哭,不过听起来确实有气无力。总不能把他扔这吧,道士不忍心,可是找谁去抚养这个孩子呢。
道士看看小婴儿有些干裂的嘴唇,抱着他坐下来,拿出随身的水壶,轻轻凑到他的嘴边,小心翼翼的送着,小孩明显是渴了很久了,用力地喝着,不小心咳了出来。
胖道士赶紧把大手放在他的背上轻轻拍着,许久,小婴儿终于不哭了,小手一伸,抓着道士的大鼻子咯咯的笑起来。
道士看着他脏兮兮的小脸上天真烂漫的笑容,无奈的叹了口气,却又不知为何大笑起来,脸上每条皱纹里都流淌出一种欢快。
也罢,你我有缘,做个伴吧。道士想。
破旧的站台伴着绿色的邮箱,安静的伫立,天空混入一捋淡淡的粉色,暗示着夕阳的降临,远处,绿皮火车吐着延烟雾顺着长长的双轨,缓缓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