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间的几代艺术史家几乎只关注雕塑、建筑和绘画这三种艺术类型,将其合称为“美术”。然而近年来,艺术家拓展了艺术创作所使用的材料,因此艺术史家也着手研究更为广泛的表达观念的媒介。我们试图定义艺术时就会发现这不只是物质形式的问题。艺术品中可观可感的东西只是问题的一部分。本书第一章讨论了西班牙和法国洞窟内的史前绘画杰作,其中部分作品的年代可追溯至公元前30,000年前后。
《公牛大厅》(图I.10)位于法国多尔多涅省拉斯科洞的洞壁上,其创作年代在公元前16,000年前后。虽然我们相信这些作品对其创作者而言具有某种功能,但洞壁上这些描绘手法如此自然主义的动物创作于文字出现之前,我们无从得知当时的人是否也像我们一样,把这些画工精湛的形式当作艺术品。甚至可以追问他们有没有“艺术”的概念,此处的艺术是一种特殊的交流方式,图像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不同于简单的日常符号,例如远足者在树上刻下的标识危险的记号。
除物质形式之外,“怎样认识艺术”这一问题还取决于我们怎样判断艺术与非艺术,无论它是抽象的观念还是诉诸感官的实在。艺术也是心智的产物,这种理论是西方文化中古老的观念。意大利文艺复兴艺术家米开朗基罗雕刻《大卫》(见图16.13)时,他认为雕刻家的任务就是要利用自己的艺术才能,把大理石中所掩藏的形式“释放”出来。
而20世纪西班牙超现实主义画家萨尔瓦多•达利曾戏谑地谈到他那些梦境般画作(见图28.18)的灵感来源,称这些创作想法是从周围空气中沿着他浓密的八字胡进入脑海的。即便那些对艺术及艺术史所知甚少的人也会对艺术是什么有自己的观点,原因很简单,我们已经从自身的文化里吸收了这些观念。
1919年,机智的巴黎才子马塞尔•杜尚从卢浮宫博物馆买来一幅高17.8厘米,宽12厘米的《蒙娜丽莎》复制品,并在她脸上画了两撇胡子(图I.11)。他在画下写着“L.H.O.O.Q.”,用法语来读就是“elle a chaud au cul”,意思是“她的屁股热烘烘”。杜尚用这句话嘲笑的是大众对蒙娜丽莎那抹神秘微笑的痴迷,而大众开始对她的微笑发生兴趣始于19世纪,而且在杜尚的时代这一微笑尚未找到合适的解释。杜尚大不敬地暗示,蒙娜丽莎性别模糊,而且其性欲被激发了起来。杜尚借用给蒙娜丽莎加上两撇小胡子这种小儿把戏,还抨击了人们对绘画大师画作表示出的布尔乔亚式的平庸敬意,也抨击了认为油画代表艺术顶峰的观念。
杜尚要说的是,仅仅给批量生产的复制品涂上油墨就可以造就艺术。艺术不必然是画布上的油彩、浇铸出的青铜像或者雕凿过的大理石像。艺术家为了表达自己,可以借助任何方式,使用任何可以想见的媒介。他在宣称,艺术是经由视觉传达的观念,而不必是制作艺术品的材料,也不在于它是否与当下品味符合。这件异想天开、近乎欺骗的作品蕴涵了丰富的观念,杜尚是在告诉我们,艺术可以是任何东西,只要有人愿意称它为艺术,当然这并不等于说它就是好的艺术。进而言之,他表明艺术可以很小,《L.H.O.O.Q.》只及原作的零头那么大。杜尚挪用达芬奇的著名画作,并以迥异于传统的方式解读它,以此暗示“怎样认识艺术”这一问题的答案永远都不固定,答案会变,艺术家、观众、作家、收藏家和策展人都会给出自己的答案,并按各自的目的使用它。最后,当然这也是杜尚对艺术的诸多杰出贡献之一,他告诉我们艺术可以很好玩;它可以挑衅那些关于美的习见,它以最为严肃的方式吸引我们心智的同时,也可以让我们微微一笑,甚或开怀大笑。